在回程路上,天已经净黑,俞晨没有再牵江蔚珏的手,只是跟在许临身后。
江蔚珏烦躁地吼道:“你总是跟在我儿子旁边干什么!滚开!连只手表都捡不回来!没用的废物!”
许临不想回顶江蔚珏,转身垂眸看了看俞晨,低声劝道:“你先回家吧,我带着我妈妈在后面慢慢走,晚上记着反锁房门,知道吗?”
俞晨担心地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哽咽道:“我不害怕你妈妈,因为有你在。”
许临的眼里瞬间生出一层雾,声音越来越低,“听我的话。”
江蔚珏用力拖拽许临的胳膊。
俞晨抹了抹酸涩的眼睛,朝前面疾步走去。
许临望着俞晨在夜幕中的背影,眼里的雾越来越浓,直至结成一滴透明,豆粒般大小,滑出眼眶。
到了诊所般的家,江蔚珏去了厨房,若无其事表情轻松地对许临说道:“今天妈妈给你做晚餐,不要到上楼吃饭了,妈妈不喜欢楼上那个没用的孩子,你要吃什么?”
说着话,她进了厨房厨房,四周看看,打开橱柜,继续说:“哎呀,这儿什么都没有啊,只有泡面,妈妈不喜欢你吃泡面….”
许临自从进家,就感觉脑袋越来越重,身上的衣服在路上被热浪烘干,全身潮热,四肢酸痛,坐在餐桌边双手掐头。
江蔚珏打开冰箱上层,从里面拿出一个猪心看了看,见上面有数条被缝合的刀口,神经质地兀自问道:“冰箱里只有猪心,咱们晚上就吃猪心好不好?”
说完,她撩起袖子,没等许临回答,就把猪心放在了案板上,抽出菜刀开始切片。
……
俞晨回到家冲了个澡,想到江蔚珏的眼神就不寒而栗,想到呆在江蔚珏身边的许临就有落泪的冲动。
本来想着打电话给俞达忠和石英求助,可是又不想让父母担心,毕竟上次许临被怀疑传染病时石英说的话已经让俞晨对父母丧失信任,生怕父母同样会把江蔚珏当作“传染病”,让她疏远许临。
“晚饭…对…至少把晚饭做了。”
她还没擦干头发就扔下毛巾,一头钻进厨房,开始准备饭菜,照常连带江蔚珏那份也做了,想着她毕竟是许临的母亲。
就算掉下桥,也有许临,她不怕….
俞晨下楼对着红木门连环敲,想让许临上楼吃饭。
这次许临没有开门,她敲了半个多小时,手心手背都敲得泛红微肿才罢休。
无奈,只能转身回到家,照着许临的话反锁了房门,坐守在阳台上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江蔚珏将一盘半熟的猪心放在许临面前,上面还有许临缝合的线头,她把筷子递给他,冷冷说道:“吃吧。”
许临接过江蔚珏手上的筷子,夹起一块还带着血丝的猪心放进嘴里,生涩的腥味让他马上抽出桌上的纸巾把东西呕了出来,额头浸满汗珠。
“没用的东西!”
江蔚珏瞪着许临,斥责道:“知道楼上住的是谁吗!?那个女孩的爸爸名叫俞达忠,是害死你外公外婆的凶手!我在她家午睡时才看到了她家客厅里的全家福,一眼就认出了俞达忠那副穷凶极恶的脸嘴,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尽快跟我和舅舅回北京,那个年代是个悲惨的年代,也是个伟大的年代,考验着世间的人性,俞达忠在那样的考验中原形毕露,蛮横凶残….”
许临没有听完江蔚珏这充满毒性的“教育”,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猪心放进嘴里,倔强地咀嚼、吞下,说道:“我把你做的东西吃完,你别跟我说废话了。”
俞晨落水掉了一双凉鞋,许临把自己的球鞋脱给了她,一路赤脚从公园走回家,脚底板被玻璃碎渣扎到了右脚脚心,后半夜有了疑似破伤风的症状,头晕乏力,最初是两颊肿胀,后来是颈部和背部、四肢肋间都酸胀不已。
浑身就感觉心脏还在跳,其他地方都像是停止工作一般,又不放心把母亲单独留在屋里,因为楼上住着俞晨…
他只能起床到邻屋叫醒正在睡觉的江蔚珏:“跟我去医院,可能破伤风了。”
许临打开门,看到球鞋就放在门前,已经洗刷干净,不知道俞晨用了什么办法,很快就把球鞋弄干了。
他把受伤包了纱布的脚伸进去,知道俞晨还在里面垫了两层鞋垫,很柔软很舒服。
“你要去哪里?”这时,一个短发身影出现在楼上的过道转弯处。
许临抬起头看见她,愣住。
俞晨急急忙忙下楼,看到跟在许临身后的江蔚珏,微微缩了缩身子,盯着许临说道:“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许临看了看冷冰冰盯着俞晨的江蔚珏,故作淡漠地回应:“去医院。”
“我和你一起去。”
许临斥道:“你既然知道是大半夜,就老实呆在家里。”
俞晨委屈地带着哭腔说:“我就是要跟着你!”
江蔚珏不屑地看了看俞晨,对许临说道:“你就让她陪你去吧,趁着这最后能和她独处的时间,说说你爸爸是什么人,也说说她爸爸是什么人。”
说完,带着讽刺的笑意,用力关上红木门。
许临弯腰穿鞋都费劲,再起身时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俞晨连忙扶住他,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
林城医院就在离小区不远的东南拐角,两人歇歇停停了四五次才到急诊。
俞晨淡定地挂号取单交钱,许临蜷缩着躺在医院长椅上,看俞晨为他忙前忙后。
她回到他身边,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担心地问道:“痛得厉害吗?…医生说不是破伤风,但是得打预防针,你全身酸胀是因为跳水受凉造成的关节痛……。”
说着说着,又有了哭腔。
许临强撑着让背脊稍微挺直一些,对俞晨说道:“先去打针吧…今天的事情…对不起。”
“不用你跟我说对不起。”
俞晨扶着许临去了诊疗室打针,许临让俞晨在诊疗室外面等待,他一个人进去。
打完针,许临出来,坐在木椅上休息,额头上不断冒冷汗,俞晨问他:“你晚餐吃的什么?”,
没有说话。
继续问:“肚子饿吗?”
他摇了摇头,突然一阵恶心,不断打嗝,捂嘴离开木椅,把吃下去没有消化的猪心喷在了旁边的垃圾篓里。
看见他吐出的东西,俞晨惊慌说道:“你吃的都是什么啊,怎么是褐色的…这是不是血块…”
许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血块,是猪心。”
“你不是说过你从不吃动物内脏的吗?怎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吃动物内脏吗?”
“为什么?”
许临用水漱完口,还是决定告诉俞晨:“因为我爸爸许明坤是个变态杀人狂…”
俞晨一时惊住。
许临在长椅上坐下来,俞晨连忙跟着他坐下,关问道:“好点了吗?”
他凝视她,“我是杀人狂的儿子,你还敢坐在我旁边?”
“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
许临看了看她,把自己的右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继续说道:“家里的冰箱曾经摆放着人的心脏,那时候我八岁,爸爸告诉我那是猪心,让我拿着刀在上面修补缝合,我在三枚心脏上一共缝合了一百多条刀口,我因为年龄太小,逃过了法律的制裁。俞晨,我爸爸不是死于医闹的医生,他是应该被受害者家属千刀万剐的杀人犯。妈妈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在爸爸被宣判后精神状况已经不好,还记得上初三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同学的父亲在法院工作,当时认出我是许明坤的儿子,家长会上,妈妈被班上同学的家长指责,家长联名请求教务主任把我开除,当时我妈妈就像脑袋里有根紧绷的弦断掉一样,瞬间就支持不住了,当着众人的面跑到垃圾桶边吃着里面的垃圾,从此,她对我的掌控欲也越来越强烈,对她稍有不顺,她就会打电话给舅舅哭诉,后来舅舅从北京赶来,带她去精神病院鉴定,才被诊断为心因性精神障碍ii级,需要作康复治疗,为了方便照顾妈妈,舅舅把她带去了北京……”
俞晨的手心冰凉,目光里夹杂了一些恐惧,许临看出她在害怕,脸色惨白地笑道:“以后我可能成为外科医生,也可能成为像我爸爸那样的杀人狂,所以你不要太在乎我的死活,也不要为我难过哭泣….”
许临没有说完,俞晨却伸过来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已经瘦得骨节分明的右手手腕,想要把周身所有的温度都传递给他,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不管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认定你了…我会考上协和守在你身边的,我会看到你成为一个优秀出色的外科医生,我会见证你用你这双漂亮的手救下一个个生命,就像我在宠物诊所看到你对着猫仔吹气的那个瞬间…”
他的眼睛里有了泪光,一把将眼前这个世上唯一以他为轴心不停画圆的女孩搂入怀里,闻着她脖颈间香甜的气息,仿若押上灵魂所有的重量,一字一句对她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俞晨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瘦弱的双肩,轻声说道:“我也想。”.
那个夜晚,俞晨把许临带回了自己家,给他垫上柔软的床铺,煮了一碗细软的龙须面,一点点喂他吃完,又给他泡了一包蛋白粉。
许临总算是觉得身体舒服了一些,有了力气对俞晨喋喋说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凄惨,我还是遇见了不少好人,比如宠物诊所的秦叔叔就对我很好,是秦叔叔让我呆在诊所看到那些可爱的小动物,也是秦叔叔让我了解到手术刀是用来拯救生命的,看到他把那些濒死的生命救活,我会产生愉悦,因此确定要成为一名医生。再比如现在的班主任高老师,当时我进林城一中的时候,警察曾经跟学校说过我的事情,高老师很多时候都是在维护我,高一有段时间,周围同学对我的传言很多,都被教务处压下去了…..”
俞晨打断他说道:“那是因为学校看你学习成绩实在太好了,惜才懂不?”
许临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柔暖的笑意,“不,这是人性之善,我看得到,也感受得到。”
俞晨忽然转换话题,哼哼道:“唉,明天我爸爸妈妈就要回来了……”
许临想到江蔚珏说起关于外公外婆的事情,眸子里有了伤悲,却又带着不甘,紧紧抓住俞晨的胳膊,“如果我去了北京,你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俞晨懵懂地说道:“我怎么会离开你,都跟你说悬梁刺股我也要考上协和了。”
许临摇了摇头,定定望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你只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北京等着你。”
俞晨点点头,“好,我记着了。”
凌晨六点,晨曦初现,俞晨扶着许临躺下,为他盖好被子,然后摸了摸他的手背,关上台灯走出房间,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
俞晨梦到许临为了救自己跳进水里死掉了,哭着喊许临的名字。
石英走进俞晨的房间,把她叫醒,唠叨道:“快醒醒吧你,这都中午一点半了,你这死丫头这几天肯定又去和你那帮初中同学混在一起了是不是!?快醒醒!”
俞晨被石英掐着脸蛋醒来,才知道那是个梦,忽然抱住石英哭喊道:“妈妈!你救救许临吧!他妈妈和舅舅都好可怕,你救救她吧。”
石英觉着俞晨哭得莫名其妙,俞达忠站在门边瞬间沉了脸,对俞晨大声问道:“他家里人多久回来的!?你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们!”
“我打给你们,你们能赶回来吗!?他舅舅把他打得身上都是伤,他那个得精神病的**着他吃猪心,爸妈,你们救救他好不好,不要不管他,我不想让他回到他舅舅和妈妈那里…”
说着说着,哭得越来越大声。
俞达忠的脸越来越沉,进家时还在上扬的嘴角垮了下来,眼眸黯淡,对俞晨问道:“他妈妈和舅舅…对你说什么没有?”
俞晨摇了摇头回道:“没有,他妈妈神经兮兮的,我都不敢跟她说太多话,他舅舅就和我打了一个照面就离开了….”
石英浮现出愁容,转身盯着俞达忠担忧地说道:“你说这许临家里都是些什么古怪的人啊,是不是也和他那个变态爹一样….”
俞达忠喝住石英:“别在俞晨面前说这个。”
俞晨微低着头对父母坦白:“我已经知道他的事情了…是他自己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