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记忆在许临脑海里变得更加清晰,如同坠入海底的蓝钻,岁月非但没有使之陈腐生锈,反而将它洗练得更加干净透彻。
在崔教授那里作了核磁共振、拿到脑部ct和检查报告,并且签了手术意向书,预约等到肿瘤长大后,进行星形胶质细胞瘤切除手术。
平扫ct显示细胞瘤表现为颅内低密度病灶,与脑质分界较清,占位表现不明显,仅有邻近脑室局部轻微受压。
mr表现病灶位于皮髓质交界处,较表浅,局部脑沟变平,边缘不甚清晰,但信号强度均匀,无增强效应,周围无水肿。
手术意向书的前提是如果细胞瘤发展至ii级或更高级,行切除手术。
似乎又能看到希望,毕竟神外技术日新月异,术后失去记忆的可能微乎其微。
许临脑内瘤体体积和肿瘤细胞数量尚未达到要做手术的程度,可是崔教授借助最新的高科技仪器已经预测到他的细胞瘤有发展至更高级的趋势,因此近半年来一直都在积极和他电话联系,劝说他停止服用抑瘤药物,转为手术治疗。
崔教授明白,在三年前的海马区胶质瘤切除手术后的整整两周时间,许临在重症间里不能说话、频繁垂涎、大小便失禁,最令他忍受不了的是,他曾经出现过短暂的记忆丧失,忘记了所有,不能认出江文涛,却也不能再说出自己在世上最喜欢的人是谁…..
他被那两周的恢复期吓怕了…
从许临手里接过手术意向书,崔教授带着笑意问道:“我苦劝你这近半年,你都跟我倔着不做手术,现在怎么又突然改变想法了?”
“前段时间胃出血了。”许临抿唇,平淡说道。
崔教授看了一眼许临,将手术意向书放到文件夹里,脸上笑意更浓,对许临说道:“你的事我都听崔娇说了,是为着你喜欢的女人,才想到做手术的吧…你说你一个心外科医生,怎么这么不相信我们神外的技术呢?你要是害怕那两个星期的恢复期,就让你女朋友在你面前陪着,这样你不就不会忘记她了吗?是叫俞晨是吧?哈哈,我倒是想见见她,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把你这许大仙儿的魂给吸走….”
……
回到公寓,俞晨正在厨房做饭,许临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开始查收工作信息,查着查着,微信音响起,一看是俞晨发来的转账信息,按照“押一付一”转给他一万块钱,下面还留了句话:“收入实在一般,不能押一付三,请见谅。”
他微微蹙了蹙眉,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指移到手机的确认键上,接收了俞晨的转账。
俞晨将做好的饭菜放到桌上,对他招呼道:“去洗手吧,我今天做了你的饭。”
他紧绷的心这才松软下来,于是听了她的话洗了手,坐到桌前。
俞晨把饭和筷子摆在他面前,紧接着说道:“这顿饭,是感谢你接受我的“押一付一”,以后我们的生活还是要分开,各自做各自的饭,我以前晚饭基本是在诊所附近的饭馆解决,自从工作后就很少自己做饭了。还有就是,以后我带自己的朋友来公寓,会提前一天跟你说的,不会打扰你休息。我上班轻松一些,家务活我可以多干,但是如果你生病了需要照顾,那就让吴韩或者你其他朋友同事过来吧,我自己都有抑郁症,不懂照顾人,再说我也不是你保姆…对吧?”
“你有必要这样说话吗?”许临没动碗筷,目光直直地盯着俞晨。
俞晨苦笑着质问:“你不但是个天才,还干着救死扶伤的工作,倾慕你的女人应该很多,在交往暂停的这期间,你现在还来得及反悔…现在我住在这里,确实是因为你提出的房租最便宜,而这个房子离我上班的地方又很近,什么都很合适….我对你没有其他想法了,许临,我们就重新做回普通室友吧…我在爸妈面前说的那些话,完全是一个傻大姐的幼稚冲动…你不要当真。”
说完,她装作若无其事拿起碗筷开始往嘴里扒拉饭。
许临哪里还吃得下,离开饭桌回房间关上了门。
……
之后整整大半个月,连带五一假期,俞晨都很少能在公寓见到许临了。
他早上一般六点半出门,晚上九点到十点回家,俞晨通常都是呆在房间里听他的开门声和关门声。
吴韩给俞晨发过几条微信,告知她许临在医院的工作很辛苦,俞晨给吴韩回信息:【现在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很辛苦。】
王晞和吴韩因为那次****,就此恋爱了。
周末午后趁着客人稀少,王晞坐在“两两”悠闲地拿起面前的红豆牛奶喝了一口,对俞晨诉说心声:“坦白说,我和吴韩就是因为**开始的,谈恋爱为什么要有复杂的原因呢?他那张褶子脸变得越来越顺眼…我觉得动心就是这样的吧,原本印象不好的人,一下子在眼里变得闪闪发光了,这就是动心。”
看来不管任何年龄,女人对男人动心的体验都差不多。
“你和许主任进展怎么样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王晞忽然问俞晨。
俞晨摇了摇头说道:“不怎么样,我准备先打起精神来生活,你不是说过吗?停了抗抑郁的药也能找到生活的能量,我想先找到这份能量再说,吃着药和别人谈恋爱,总觉得是药物在控制着我,就像一具躯壳……我想先尝试断药,找回生活的本心再说。”
自从知道父亲对许临外公外婆做过的事,和许临住在一起产生的自卑感又多了一层,脑袋里身着白衣的理智不时会对她冷言冷语:“别人当初不是故意对你说那些狠话的,你看看你自己的情况吧,爸爸是那样的罪人,自己条件也一般,他凭什么喜欢你?就凭从前的那些过往?他当初跳下桥救你也只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无辜的母亲因为一个罪人的女儿承担上罪名,这样做不值得…你还真以为人家的心放在你身上了吗?十八岁的他是真的不喜欢你,现在的他也不可能会喜欢你!”
这一次,身着黑衣的情感不再发声。
她知道,性格如此脆弱的自己,根本没办法承担一份复杂的感情,十五岁时是这样,三十四岁时也是这样。
正当俞晨沉思时,放在咖啡杯旁边的手机响起。
她接起电话,是老板韦硕。
“俞晨,刚才客户打过来十万的vip年卡费用,最近税务查得紧,会计和我的个人账户都在他们监控范围内,你除了工资卡应该还有其他银行卡吧,这个钱能不能先打到你账上,我要用的时候你再转给我。”
俞晨知道这是韦硕的逃税老伎俩了,和他相熟的一些老客户不用开发票也不用开治疗清单,他经常让客户直接把诊疗费直接打到个人账户上,这样一分税也不用交。
这是韦硕第一次说要把钱打在她的卡上,她握着手机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王晞,猜想王晞肯定也知道韦硕为诊所想方设法逃税的事情。
韦硕听俞晨没反应,继续说道:“现在诊所的流水渐渐大了起来,要交税的话好大一笔,经营诊所不容易啊,你是王晞的朋友,我只信任你,打给其他人不放心。”
俞晨缓缓说道:“好吧,我把账号发给你。”
挂断电话后,王晞看了看她,问道:“韦硕找你什么事?”
俞晨想要对王晞请求别让韦硕把钱的事情往自己身上弄,可是想想自己这份工作是倚丈王晞得到的,这些年她帮了自己不少,自己在北京也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打工妹,老板有这点要求也不能满足,会遭人嫌的。
于是,什么也没说,“客户预约手术的事情,又有一只猫要割蛋蛋。”
王晞一笑,俞晨喜欢看见她笑。
医务处在会议室报出下一轮成人中心手术器材的价格复审名单,参评人员包括心内心外各个病区的医生代表,邢建国在外出差,派出许临参加。
心内的鸿主任和邢东起以及其他三个医生都参与了,随着介入手术的发展,心脏支架是他们的大项。
支架这样的物件,在前几年被爆出暴利,进口支架出厂价几千元,卖价五六万,中间差价全部被厂商用来打点医院的各级领导和员工了,甚至医生奖金里也包含了这部分费用,后来被审计追查,遭到官方媒体的曝光,这才把价格降了下来,医保也能报销一些了,这才减轻了病人的负担。
价格虽然被降下来,仍然是大项,对于同远这样的心血管专科医院,每年用到的支架上万个,收入破亿。
在会上,许临却对医务处和心内共同研究决定的复审厂商名单提出质疑,在心内植入某厂商生产的支架的病人,大概率会病情复发再次入院做二次手术,开胸后,甚至发现有些支架扎破了病人的血管。
“这样的病例已经有六七例,因此我反对医院再继续使用这家厂商提供的支架。”
邢东起对许临反驳道:“病人的身体状况各不相同,有些术后不注意生活作息,也不能判定就是支架的问题。”
许临淡漠地说道:“我只以病人的病历为依据。”
医务处的人知道许临素来的性格,他和邢东来都是不好惹的,于是只能说道:“这件事等邢主任回来后再最后定夺吧。”
会议不欢而散,邢东起冷冷看着许临。
鸿主任喜怒不形于色,想着该怎样让厂商把邢建国也笼络过去,毕竟自家孩子在美国留学的费用,这家厂商支持了不少…
同远医院实行的是“主任本位制”,院长放权,成人心脏中心的主任实则拥有最大的权力,这个人就是邢建国。
夜晚,许临回到家,俞晨仍是在房间里。
下午在办公室吃了一点用微波炉加热过的面条,许临的胃又凉又硬,坐在沙发上蜷着玩了会儿手机,猫咪们围过来,自行卧在他身边,也不叫,只是静静卧着看他。
他注意到放在客厅一角的快递,揉着胃起身去拆,发现是前几天在网上订的猫粮狗粮,还有各种各样的生鱼片和小罐头小鱼干。
刚好看到猫盆空着,于是用刀往袋子上划拉了口子,往里面添了一些。
“五朵金花”喵喵叫了两声,以示道谢,许临把那只腿部残疾的也抱了过来,不让它吃亏。
这时俞晨从房间走出来,冷冷对许临说道:“你买的这些全是进口品牌货,以后它们吃得挑食了,我还怎么养它们?”
许临一怔,直起身说道:“我就是随便一买…”
俞晨冷笑,“随便一买…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快到一万了,这就是你的随便一买?也难怪,你在同远当着医生,就是不一样,我还只是普通的打工妹,这么贵的宠物粮,我是买不起的。”
许临皱眉道:“你总是要这样说话吗?”
俞晨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它们是我的宠物,不是你的,你没有立场给它们买东西。”
许临被这句话哽得瞬间脸色泛白。
这时顺顺过来打圆场,在许临腿边蹭来蹭去,俞晨看到没皮没脸把脑袋埋在猫盆里不出来的“五朵金花”,想着这些宠物还真是通人性,好的坏的都通,知道许临比自己有钱比自己宠它们,就爱挨着他。
越想越悲伤,负气回了房间反锁门。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班,俞晨睡醒了也不想出去,卧室自带卫生间就是有这点好处,让她可以成功避开想要避开的人。
可是…肚子饿了。
她想着那人说不定一早就去医院上班了,于是走出房间准备做早餐,这时看见许临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看电视,吓了她一跳。
“你…你怎么还在啊?”
又是没头没脑一句话。
许临取下耳机,说道:“我今天不用上班。”
“哦。”
俞晨尽量随意地应了一声,去了厨房。
再出来,已经给自己煮了一大碗鸡蛋面,加了好多好多番茄。
多吃蔬菜,少生闷气。
这时看见许临在外面捂着嘴嗳气,想要问他吃了没,猜到肯定没吃…
她最终还是走回他身边。
还没等她说话,他已经取下耳机,抬起头。
“我面条煮多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疏淡。
“我有点胃痛,吃不下。”他巴巴望着她,她这才发现这人的手一直是搭在胃上的。
许临忽然说道:“别闹了,你这样冷冰冰的,金花和顺顺都会不开心。”
“它们呆在你身边,我会觉得它们嫌贫爱富。”
许临被这句话逗笑,笑着笑着又皱起眉,胃痛得紧了,手又握成拳在胃上面顶着。
俞晨硬着心肠没理他,回到餐桌前坐下,开始吃面。
不多一会儿,听见这人去了洗手间,俞晨不由放下碗,跟到洗手间门前,里面呕吐的声音很大,听着像是什么也没吐出来。
等到许临出来,俞晨在饮水机前倒完水给他接了一杯,然后去给他找药,放在茶几上,说道:“作为室友,我该做的已经做了。”
许临捂着胃有些吃力地说道:“别这样行吗?我难受…。”
俞晨使劲忍着心酸,“你不会是装的吧?”
许临一只手按着胃,一只手覆在俞晨的手背上,叹了口气说道:“从昨晚一直痛到现在,想吐又吐不出来。”
俞晨沉默了,看许临用胳膊压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