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俞晨躺在王晞别墅房间里偌大的公主床上,身穿白衣的理智坐到床边,第一次轻声细语跟她说话。
既然不是一路相知相守,再多的喜欢与爱又有何意义,让那个对着猫仔吹气的十五岁少年升华为记忆里的永恒阳光,又何尝不可….
许临对陆文慧,应该是有感觉的,同样有经历的两个人,应该是惺惺相惜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应该偏爱二十出头小姑娘。
许临如此追着自己不放,何尝不是记忆带给他的一份执念而已,可是如今世事多艰,他一个人要承担的事情不见得比少年时要轻多少,他一个人在他舅舅眼皮子底下走钢丝,她根本帮不到他半分。
熬粥谁不会?做饭做菜谁不会?打扫屋子谁不会?
陆文慧在这些方面会做得更出色。
许临能和她一起在楼梯间抽烟,说话应该能说到一块儿去。
如今的许临,找一个这样和自己灵魂共通、又能一起走钢丝的女人,才能拥有最明亮的未来啊。
……
第二天,俞晨没去上班,在王晞的别墅呆了一天,晚上还是不想回丰侨,照样一条微信给许临发过去,这次许临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第三天,俞晨一大早刚进诊所大门,前台就悄悄跟她说,“俞晨姐,你男朋友在你办公室等你呢,脸色不好。”
俞晨心里一沉,不知前台所指“脸色不好”是指心情还是身体。
进屋一看,许临在她的办公椅上半倚着,皱眉闭眼,脸色铁青,明显晚上没睡好,听见有人进来,睁开眼睛。
看见他这模样,忍住心疼忍住眼泪。
俞晨靠着桌沿,双手抱臂侧过头去不看他。
他起身走到俞晨面前,疲惫地抱住她说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俞晨用力地挣脱还是没有挣开,许临依然是那句话:“回家吧”。
“许临,我打胎了。”
她轻轻淡淡把这件事说出口,断章取义,掐头去尾。
许临怔住,放开了她。
俞晨吐出一口气,然后对自己不断打气,慢慢抬起头直视许临,说道:“我把我和你的孩子打掉了。”
“为什么?”他的眼眶瞬间就泛了红。
俞晨吐字清晰地说出理由:“因为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这件事我也考虑了很久,你舅舅、你老师、你朋友、你同事…还有那个陆文慧,我一个都招架不住…我累了,不想过着每天和其他女人比美的日子,更不想过每天被人数落的日子。许临,我带给了你不幸,你如果早一点告诉我过去的事情,可能我现在已经和别人结婚生子了,我的执念对于你是连累,对于自己是负担…我们…还是算了吧,你看,我连你的小孩都不想要,这就已经表明了一切。”
泪光在他的眼眶里就像一滴墨在宣纸上散开,他怔怔望着她,语气变得哽咽:“你说过你爱我...”
“说过有什么用呢?行动胜过言语,这是你告诉过我的,我现在就在用我的行动告诉你,我不打算和你在一起了….”
说着,俞晨就要往外走,许临一把抓住她的手,俞晨提高音量喊道:“放手!你早晚会清楚,你对我的感觉也只是执念,并不是喜欢!”
她使劲甩开他的手,这次他的腕力竟然没能束缚住她,捂着胃蹲了下去,脸色白得就像起了霜。
俞晨回头看他这样,颤声说道:“你回家休息吧,我不想在这里和你吵,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丰侨。”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临在后面沙哑着嗓子叫了她一声,“俞晨……”,接着便是一阵猛咳。
出了办公室,俞晨用手背使劲抹着脸上的泪水,拿出手机,“吴韩,今天有班吗?没班的话过来我诊所这边接一下许临吧,我看他不太舒服….”
吴韩趁着这难得的调休,和王晞在自己的出租屋欢欣鼓舞地打着晨炮,接到俞晨这倒霉女人的电话,不由火冒三丈,吼道:“你又和他吵架了吗!?不知道他昨天做手术的时候又输了葡萄糖!?为了帮你遛狗又着了凉!发了一晚上低烧!你怎么就知道折腾他啊你!”
王晞听见吴韩的吼声,知道俞晨做了清宫手术情绪不稳,连忙把手机从他手里抽走,对俞晨说道:“俞晨,有什么话好好和许临说…别斗气,不要冲动…..”
俞晨当即挂了电话,又回到办公室拿包,看见许临捂着胃蹲在地上埋着头,狠了心,不管不顾从他面前走开了。
诊所同事看俞晨不高兴,很少见地答应帮她请假。
俞晨走出诊所,打车去了商场,准备任性一回,把曹兰平这个月打给她的分期还款全部花掉。
许临对生命的看重,俞晨是知道的,因此打胎这种事情,他应该是接受不了的吧,这也算是对他谈分手的杀手锏了。
……
逛街的大半天,谁的电话也没接,晚上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丰侨,进客厅灯熄着,没有看到许临,放下东西走到主卧,看见那人穿着她送他的丝质睡衣躺在床上,被子也没盖,近看才知右手拳头抵着胃。
不想多问,打开衣柜,拖出箱包,把客厅的战利品拎进来,一件件拆开包装往里面放,许临半边脸颊靠在枕头上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缓缓坐过身,对俞晨说道:“你一定要这样吗?打胎伤身体,特别是在你这个年龄,我相信你不会随便做决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不好吗?”
俞晨一边放衣服一边混不吝地回道:“你别想太多,我没那么高尚,和曹兰平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打过一次,但那次是被他逼的,这次是我自己不想要,照样能打掉。”
听到这话,他佝低了背,明显是痛得厉害了,死死掐着胃,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上却没力气只能跌坐回床边,吃力说道:“这儿周围房子不是那么好找的,你先住在这里,要是看不惯我,我搬出去就是了。”
俞晨停下手里的动作,对许临大声嚷道:“你别这样了好不好,装作这副宽容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呢!?觉得我离了你就没人要了是吧!就算没人要,我也有自身的价值,我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再围着你转!是,你优秀,你出色,但你也不看看你能留给我的时间有多少!一年恐怕连一个星期的休假都得不到吧!像你这种,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想着要照顾我!?你会不会太自大了一点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能不能爽快一点告诉我,我现在…现在真的没力气猜你说的话….”
他的背越佝越低,左手撑在床上,痛得满头大汗。
“你看看你,遛个狗都能把自己遛感冒,感冒了你那破胃又在闹腾,你知道你这样我多有压力吗?明明是你自己太弱,周围人却总认为是我在拖累你,没把你照顾好。”
俞晨自知,嘴上的话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程度。
他按了按胃,直直地看着俞晨说道,“…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
她决绝地望着许临,缓缓说道:“你知道吗?杨禹鲲又找我了…那种在百度百科上都能搜得到的富豪….就算他只是想玩玩我,我也乐意。”
许临望着她,被这话顶得一呕,连忙抽出大把纸巾捂住嘴。
俞晨脸上露出悲伤的笑容,定定望着他说道:“我三十四了,和你三十四的意义不一样,我这一生已经活得很明白了,未来不管怎样,我只想自己快乐就好。”
许临被她的话激得全身都在颤抖,却也知道此时的俞晨全身都是刺,内心可能全部都是伤。
俞晨看他又开始呕吐,比挖心还难受,可是想到那张超声单子上写的“胚胎停止发育”几个字,咬了咬嘴唇,说道:“是啊,我本来就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你受够了是不是?反正你周围的人都不喜欢我,我们就好聚好散吧,陆文慧也好、沈晓桐也罢,谁都比我好 ……”
许临闭了闭眼,脸上出了一层汗,缓缓说道“俞晨,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我给你时间,你什么时候能说服自己了,再从王晞那里搬回来,只是不要太久,你的宠物我帮你养着,会好好照顾它们….”
说完,实在支撑不住,慢慢躺回床上,拿起枕头用力按着胃。
俞晨去洗手间收起洗漱工具,一并往包里面扔,不发一语,拉上箱包往外走,换鞋出了门。
许临听见外面的关门声,鼓着嘴从床上赶紧起身,冲到卫生间把堵在胸腹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眼泪流下,不知是生理所致,还是伤心至极。
……
俞晨发现,杨禹鲲总是在她情绪动摇的时候准时打来电话,准时带她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
糟糕的是,她一次次胆怯懦弱。
一想到连许临的孩子都留不住…就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
次日傍晚,身穿一袭白色晚礼服的俞晨,随杨禹鲲一同出现在慈善晚宴上。
沉闷空气中的香水味、十三厘米高跟鞋的来来去去、刻板的西装革履和华服锦缎,她觉得就算自己的装扮和这里融为一体,可是这个世界里的人们脸上那种自如得体的表情,仍然模仿不来。
陪同杨禹鲲前来,只是好奇想要看看,如果许临和陆文慧在一起,会置身于怎样的世界。
杨禹鲲在美国陪伴哥哥杨禹鲥养病,杨禹鲥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部,换肝后病情稳定了下来。
杨卿山越发相信泰国法师的预言,催促杨禹鲲尽快接近俞晨,杨禹鲲照办。
俞晨早就觉察这对父子的接近带着目的,却又一直不清楚父辈之间的关系,因此一直摸不到脉络。
这次慈善晚宴实则是对知名人士创作的画作和设计的首饰进行拍卖,所卖款项的80%捐助给特定的基金会。
俞晨知道这只是明星借助慈善宣传自身并且为收入避税的一种手段而已,兴趣杳然,无精打采,一旁的杨禹鲲却兴致勃勃地数次举牌,花了十八万元拍到当红女明星安基拉画的一幅油画,名为《梦想》。
画上红里泛蓝的背景下,出现一团石头不像石头,降落伞不像降落伞一样的东西,两只飞鸟降落其上,旁边还画了一个黑黑的猫爪形状。
“画得这么抽象也能拿十八万,有人捧就是不一样。”俞晨不由感叹出声。
“看来你比我还愤世嫉俗。”杨禹鲲笑着说。
“我猜,她是你某个商业伙伴力捧的女明星,不然你不会买她的画。” 俞晨不依不饶。
杨禹鲲无奈一笑,承认道:“我一发小的女朋友。”
“我简直是神机妙算,这个画画的女明星演技差得要死,电影评分在网上低得一塌糊涂。”俞晨得意。
“我从不看电影,电影上的东西太虚幻太美好。”他轻声感叹。
“平民娱乐就是看电影,为自己营造美好想象,感觉这世界很美好。”俞晨自嘲。
慈善晚宴结束退场时,杨禹鲲带着俞晨走到杨卿山面前,对父亲介绍道:“爸,这就是俞叔叔的女儿,俞晨。”
杨卿山面带亲切的笑意,朝俞晨伸出手说道:“小俞,你好。”
…
市中心某私人会所。
人工喷泉旁,俞晨跪坐在日式蒲垫上,心情忐忑地望着坐在对面的杨卿山,杨禹鲲坐在他们中间。
杨卿山对俞晨说起自己和俞达忠已经是老相识,曾经在一起工作过,也在一起做过生意,并且毫不避讳地说起俞达忠用自己财产补偿矿工家属的事情,表示非常欣赏这种拥有善心的人。
杨禹鲲在这时说道:“爸,那我把俞晨当作结婚对象,这样可以吗?”
俞晨没想到杨禹鲲会这样直接,只能用笑容掩盖内心的慌乱紧张,说道:“杨禹鲲,我们不合适。”
杨卿山看了看俞晨这故作轻松的笑容,不经意间皱了皱眉,杨禹鲲瞧见父亲的脸色,连忙对俞晨说:“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不过你这次也是因为不开心才跟我跑出来的吧…你再认真考虑看看,我觉得我任何一方面的条件,都比那个男人要强,而且他还患过脑瘤,不是吗?…”
“别再说了!”俞晨听不下去,从蒲垫上站起身,失控地对杨禹鲲喊道。
俞晨又望向杨卿山,说道:“杨叔叔,我不知道你和我爸爸还有一层关系,可是就算这样,你这样一个大富豪,我怎么可能进入你的家族…你们真是太抬举我了…今天的交谈就到这里为止吧,我不是你儿子的结婚对象,连男女朋友都不是。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俞晨拿上包,疾步离开。
杨卿山喝了一口杯中的大红袍,对杨禹鲲冷冷说道:“这就是你办事情的进度吗?”
“爸爸,你知道这个俞叔叔的女儿现在的男友是谁吗?是许临,那个同远医院的心外科天才,许临。”
杨卿山一惊,惊得拿着茶杯的手也在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