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兄听我一言,”吴相公一扫惊恐,笑道,“申九妹即刻便要大富大贵,丁兄可是杞人忧天了。”
丁凡勒马停奔,诧道:“此话怎讲?”
吴相公侃侃道来:“当今圣上喜爱木工,下诏今年所选秀女,必须有一技之能。那申九妹年方十八,人言姿容秀美、肤似玉雪,一手制伞之技冠绝古今,正在诏选之列。料想申九妹入宫后必获圣上恩宠,她身为民女之时所制十伞必定身价暴增,是以乍见‘光竹’,便生了贪念,得罪之处,万祈饶恕。”
太师府观伞之会,吴相公等人本来安排好计划,先倚太师之势诱买,丁凡若拒,侍女便会送上药茶,待丁凡醒来,不但没了竹伞,也会成为盗伞获罪的狱中囚。哪知刚看了伞,计划尚未展开,丁凡便突然离去,他们只得火速知会各处城门守卫和衙门,哪知此人是个这般了得的练家子,连大名鼎鼎的捕头胡盛也拿他不住,自己还连人带马成了他的俘虏。
丁凡喝道:“诏选申九妹之事当真?”吴相公拍胸道:“千真万确。”又道,“丁兄是条好汉,那‘光竹’果然不卖,便切不可再现人前,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倘若某一日丁兄要卖了,便来寻我,必为丁兄讨一个好价钱。”
丁凡哼道:“你倒是个好人。”吴相公连连赔笑,突然身子一顿,五体投地,翘首见丁凡一人一骑眨眼远去,忙爬起来拍打尘土,寻路返回。
风清凉无比,阳光洒下来,竹影摇动,绿意层叠,其浅如透明,其浓如翠玉,满目满心,明丽爽快……丁凡神思飘飘,仿佛见到那个画竹的少女,光影跃动于她的全身,映得她也如嫩叶般透明。这竹风也曾拂过她惬意自在的笑容,这竹浪也曾扬起她喜悦无羁的心绪,这竹的清鲜气息也曾供她呼吸,而这无边无际的竹海,终究不能留住一朵小小的浪花……
丁凡驱马不停,连续多个日夜长途奔行,马累毙,人也困顿不堪。似这般急切地去寻一个未曾谋面之人,这是丁凡一生当中的头一回,然而,申九妹的面貌于他是陌生的,他却觉得,她熟悉得如他二十余年人生里自小相交的旧友,只要撑开“光竹”,他就能见到那一颗光明磊落的心灵。“风竹”的悲烈之气历历在目,只怕他来得迟了,那一株纤纤细竹已被恶风摧折……他终于赶到了蜀南竹海,这漫山遍野的绿哟,让他满心激动,又惴惴不安。他边走边打听,时近黄昏,才在竹海深处寻到申家伞坊。
申家男女正在忙碌,或穿伞绞线,制版印花,切割伞纸,或裱糊烘烤,熬油幌伞。
丁凡连问几声,才有一个老者过来,问道:“客官来订伞的?”
丁凡道:“是啊,不过我只要申九妹亲手所制。”
老者还没答话,旁边一个正在打伞坯的青年不快道:“咱们申家伞传了三代,又轻又结实,向来有名,九丫头闹了那么几把伞出来,倒弄得人人来问申九妹伞。你要她亲手做的,这就去皇宫找她要吧。”
丁凡道:“申九妹已经应诏进宫了?是几时的事?哪天走的?”他的失望之情看得那青年愈加不快,使劲往地上唾了一口。
老者道:“客官,咱家九妹选了秀女,七天前出了门子。”又向丁凡介绍伞具,丁凡已经听而不闻。
离了申家伞坊,丁凡寻路下山。忘忧谷中濯泉而饮、捕鱼而食,眼望山顶明月,耳听涧边蛙虫,如能在此地此夜与友谈笑,哪怕一夕,亦能记一世。丁凡不知道自己为何湿了眼眶,突然从竹亭竹椅上跳起身来,踏着出谷的石板路飞奔而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丁凡决心在申九妹进宫的路上见她一面,同时心中暗作准备,倘若申九妹不愿进宫,他便倾己之力,还她自由。
没有了马,他就沿着向北的官道飞跑,跑到天明,跑到中午,又跑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