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水流下那些如白色手臂般的蕈体,像黄泉彼岸的魑魅向他们招摆。
“不能入河。”卫简的声音沉于他的耳畔,“执念越深的人,越会陷入白蕈的噬心迷宫,被自己心中隐秘的疑惧困住。”
“那又如何。我倒要看看,这些蘑菇能从我胸中咬出怎样一颗心来。”
秦渊卸下洛歌抛在河岸,不顾卫简惊讶的神情,侧身一把扛起他,举步踏入水流。
身后的追袭停滞在水边。栎蕈像逆生的花瓣缓缓卷曲,包裹起洛歌的身体。而河中白蕈蜂拥而至,疯狂地咬向秦渊的足踝。刺痛钻心,然而他并未停下脚步,带着咬入踝骨的白蕈涉水而过。
卫简似乎在对他说什么,但那声音却远如隔着数重纱幕,迷失在河水升起的雾气里。
……雾?
秦渊低头望去,血从他脚下蔓延开去,渐扩渐广,将清浅的溪流染成深红的血河。蒸腾水汽中,枯白的骨架从水中升起,在他身前竖起一座白色森林。
秦渊讪笑。这就是所谓的“噬心迷宫”?茫茫血海,森森骨林,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生者尤不可惧,何畏死魂。
然而,一个莲白色的身影在万千枯骨中袅袅升起。
他脚步一顿。
“翦……菡?”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但女子抬目看他,眼中一片雾气淋漓的迷蒙。
“为什么……”翦菡微微开口。
秦渊挣扎着想听清,她的声音却如雾气一样缥缈得无法捉摸。
周身的光影骤变,阴沉墨绿的树影透出金缕,就像一扇门轰然开启,明亮的光线自女子身后透过来,勾勒出恢宏殿宇。
瞬间,他仿佛再次置身于空寂的陈王殿。本已经决意远行的女子去而复返,推开沉重的宫门,自一地光华中望着他。
那一刻,他从孤独的王座上站起,以为所失的一切已经失而复得。
然而所失、所得,竟然都只是幻影。他的手最终能握住的,只是虚无。
翦菡的影子苍白透明,声音也同样如烟雾般聚散不定。
“为什么……要杀我?”
秦渊一怔。身侧的光影再度变幻,宛若回到昏暗的殿宇。那一夜大雨滂沱,卧于华丽宫闱深处的女子在他面前断绝了气息。他搂着她直到天明,长夜漫漫,却只记得她最后的一句话——
为什么,要杀我?
“你在说什么?”秦渊声音低哑,“我怎么会杀你?只要你能回来,就算让这九州倾覆、山陆沉海,我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随着他的话音,白蕈蜂拥而至,拖住他缓缓陷入河泥。
秦渊没有动,仿佛在多年前她说出那句令他费解的话时,他已陷入了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时,墨玉剑越过他的肩头贯空刺入翦菡的心口。
女子眉目一皱,身形俱散,一滴泪自虚失的面颊上跌落,坠入深红河水。秦渊慌忙伸臂,却只握到一手迷雾。
“你——你干了什么?”秦渊目眦欲裂,愤然转身,掐住身侧白衣臣子的颈项,一把将他按入血水中。
卫简手握长剑却未反抗,只是抬眼注视友人。
“陛下,我说过,执念越深的人越会陷入白蕈的噬心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