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晨吐血,这个郁闷啊,听韦帅望前半句,总是象个人似的,我为啥不听完,给他一脚走人呢?我居然坐下了,好象打算再同他聊聊的样子。
不过,冬晨从韦帅望那张无害的笑脸上,终于隐隐看到想当年的嚣张,被人拧断手废掉功夫,还嚣张成这样,狂人是天生的。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帅望把核桃酥扔起来,用嘴接。
冬晨一时淘气,食指一弹,一波空气撞过去,核桃酥微微移开一点,往韦帅望鼻子上落去。帅望人没动,只吸了口气,点心入口,满脸得意。
冬晨一愣,坐直身子,帅望笑道:“别同我动手啊,我会同你拼内力,然后咱们就得在这儿坐一晚上分个高低,后果还非死即伤,那可一点也不好玩。”
冬晨道:“你内力如此深厚,为什么不接着练剑?”
帅望继续扔他的核桃酥,过了一会儿道:“我每天都得打坐,如果不的话,我体内的寒毒就会发作,所以,内力当然不错。那同练剑有什么关系?做过一遍的事,重新再做,多烦啊。”
冬晨道:“不重新做,永远不能再前进。”
帅望道:“路有很多。”
冬晨轻声:“我们,你的亲人朋友,都在这条路上。”
帅望微笑:“那就更不该同你们争。”
冬晨沉默一会儿:“同我们争,你不是应该与我们在一起,帮助保护你重视的人吗?”
帅望慢慢抬起眼睛:“我重视的人,不需要我保护,只需要我不招惹是非。”帅望露出一个微笑:“可是,身怀利器,总是遭人所忌。”
冬晨愣了一会儿:“韩叔叔并不希望你如此吧?”
帅望轻轻地捏着糯米糕,捏圆捏方捏长捏扁,半晌:“我不想有一天,他必须做出选择。”
韦帅望微笑:“我也不想同你师姐比武,也不想同你争夺白剑。”
冬晨沉默,良久:“我也不想同你争。”同韦帅望争白剑的人,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帅望拍拍冬晨的肩:“忍耐些,如果你真的想报仇,就更要假装忘了所有恩怨,得到冷家的那个位置,你想做什么都行,否则,你能同整个冷家对抗吗?”
帅望微笑,等你得到那个位置,你就会了解,原来要得到这个位置必须如此,原来自己同那些狗没什么两样,然后,你就会了解,你的报复是毫无意义的。而且你会知道你最爱的师姐,居然就是你仇人的儿子,哈,你就会知道,原来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浪费我的一生来爬的这座山,只是为了解,山顶也没啥好看的东西,我顶多只能说一声,我来过我踩过我看过。
冬晨沉默一会儿,他对冷家的位置并不感兴趣,可是,他师姐有志于此。韦帅望说的是对的,报仇这件事,并不容易。他需要忍耐,等待机会。
冬晨问:“唔,是因为你父亲逼你练剑,你居然射他一箭?”
帅望淡淡地:“他捏碎我的手腕。”
冬晨瞪视:“什么?是你父亲?他为什么?”
帅望道:“因为我用毒剑射他。”
冬晨张大嘴,帅望笑了:“对,上次我就射他一剑来着,不过——射偏了。”
冬晨瞪大眼睛:“你为什么——?”
帅望轻声:“因为恨他。”
冬晨再一次:“为什么?”
帅望笑问:“你做过噩梦吗?”
冬晨道:“呃,当然,可是——”不要转移话题。
帅望笑:“有一次我梦见——梦见大家在排队,去一个地方,然后,有人从这个门进去,从另一边出来,门开,出来时,象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似的血淋淋的。我记不清了,然后,好象大家就开始跑。在一个很大的建筑物里,很大,有人守在出口,象一场屠杀。”
帅望微微皱眉,摇摇头:“无聊的梦,我不觉得害怕,好象站在一边看一场戏似的。然后是各种各样的死亡——”
帅望皱着眉,一脸厌恶,轻声:“我边上有个屏风,我想躲进去。有人追杀我,事情就那样发生了,恶心极了,我就抓住那个人的头,把他的四肢,一个接着一个地拧下来,是拧下来,就象在拧衣服那样,一点点绞紧,绞出血与肉浆来。”帅望轻轻甩甩手,好象手上还沾着血,好象那种沾了血的感觉仍在。帅望叹口气:“然后——”笑了:“然后,我就一直那样做,直到院子里,还是操场上,布满了一条条象拧好的毛巾一样的,断肢,手脚,血,碎尸,我站在那儿,这才想到,噩梦,这是噩梦。”
冬晨微微皱眉,做梦梦成这样,可真够恶心的。
帅望笑:“我醒了之后,恶心得要命,好久没敢睡,不过,在梦里,我可是一点也没害怕,不但没害怕,看到屠杀开始,简直——有点兴奋。”帅望轻声:“人的生命里,生命本身,可能就隐藏着嗜杀的因子,至少,在我的生命里是这样的。”
帅望微笑:“我十岁以前,可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重大的发现,我珍视每一个生命,没想过杀人会是一件,很平常,很痛快的事。”
帅望笑:“我爹让我认识了另一个自己。”
帅望凝望远方,良久:“我就象在梦里一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清醒,冷静,决断,一剑在手,一剑挥出,那么轻易,而且享受。你喜欢过那首诗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冬晨点点头,嗯,喜欢。
韦帅望微笑:“真的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冬晨道:“你杀了黑龙。”
韦帅望点点头:“他说我是杂种。”
冬晨倒也听说过韦帅望不是韦行儿子的说法,当下看韦帅望一眼,没做评论。
韦帅望道:“然后,我就后悔了。”笑:“后来,我师父很生气,赶我走。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爹害的。是他改变了我,让我变成另外一个。我恨他!我想杀他!不过,下不了手。他应该感激我师父对我多年的养育,让我在杀人时,会下不去手,所以他还活着。可是他能下手捏碎我的骨头,毫不犹豫地。”
帅望轻轻捋起衣袖,手腕上布满了伤口,帅望微笑:“切开过许多次才修理好,可是,还是有点问题,转动得不太灵活,也用不上力气。”
冬晨看着这只当年一剑杀死黑龙的手,布满伤痕,已经废了。
帅望慢慢放下袖子,半晌:“他还是要我跟他走,那是不可能的。”
帅望苦笑:“可是,他又说,韦帅望是我儿子,别动他。”帅望笑,多么难当,多么难当。
帅望轻声:“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他以为他会死,他知道我师父会查出来是谁杀了他。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是谁,杀了他,我师父会清理门户。”帅望苦笑:“他的意思是,我是他儿子,不是我师父的弟子,我们自己家的事,别人管不着。”
帅望忽然间抱紧双臂,手臂压住胃部,他的胃痛。
微笑,笑出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