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不记得,昨日雁卿昏厥不醒,正是柳姨娘做的恶?雁卿不计前嫌,她却并非不知羞耻的。
此刻也只能强忍着,道:“阿姊。母债子还,姨娘对不住你的,我替她赔给你。你便救救她吧!”便声声入肉的往地上叩头。
雁卿忙从墨竹手里挣出来,扑上前拦住她,道:“你别哭,我不饿了。我这就跟你去。”
雁卿慈悲,墨竹却对柳姨娘房里出来的人没有同情。
昨日崔嬷嬷令她守着雁卿,她因有事暂且离开,看雁卿还睡着,便只叫两个小丫头守着雁卿。谁知等她办完事,雁卿却满头血的横着回来了。这会儿林夫人依旧令她守着雁卿,她说什么都不会再让雁卿离开视线半步。自然更不会再让雁卿被鸿花园的人给诓骗了。
就道:“大姑娘是听夫人的,还是听柳姨娘的?”雁卿去看月娘,墨竹便也瞟了月娘一眼,对她说,“二姑娘与大姑娘是平辈姊妹,不要行此大礼。否则让人知道了,还不定编排出些什么。且二姑娘说母债子还,岂不闻还有母命难违?哪有身为女儿,撺掇着长姊与母亲做对的?何况柳姨娘不过是府中奴婢,胆敢谋害少主人,可见心思龌龊该死。二姑娘这般为她谋划,真是拿玉瓶喂老鼠,作践了自己的身份。”
月娘哪里能说得过她?也不求说得过她,只哀切的望着雁卿,“阿姊,姨娘她不是故意的……”
墨竹也抱起她,道:“大姑娘头上纱布都让血洇透了,吃完饭我给您换上新的。夫人叮嘱还要再令大夫来瞧瞧,别留下什么后症……”
雁卿垂着头,沉默了片刻。终于望向墨竹,道:“我得和妹妹去。”
墨竹平日里爱她的单纯、善良,此刻却也真有些恼她不聪明了,“大姑娘!”
雁卿只解释,“妹妹是玉瓶……”她脑子清楚,奈何嘴笨,说不出什么高明的话,只好焦急的强调,“我为妹妹去的。”
墨竹与月娘俱是一愣。她们却都是聪明人,当即便明白了雁卿的意思。她虽说不明白,却知道墨竹比喻对了。月娘就是那玉瓶,柳姨娘就是那老鼠。玉瓶她就是要护着老鼠,难道你就能连玉瓶一道打碎了吗?她看重的是月娘,并非真被蒙蔽、利用了。
片刻后月娘抬手擦了擦眼泪,道:“阿姊的恩情,我一辈子记着。”
墨竹拧不过雁卿,也不能真看着二姑娘叩头到死,也只能磨磨蹭蹭的领着雁卿和月娘去找林夫人。
月娘虽心焦欲焚,恨不能雁卿肋下生出双翼,立刻飞去鸿花园。可瞧见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头上还绑着带血渍的纱布的模样,也没有脸再做催促了。
一行人且磨蹭且焦急的往鸿花园去,却远远的先看见有婆子落了锁。
自篱门可望见鸿花园中落叶不扫,满园衰败之色,显然已是人去楼空了。
月娘愣了片刻,便飞奔过去拉住了婆子的手,焦急的问道,“柳姨娘呢?”
婆子倒是见过月娘,忙行礼道:“二姑娘。”又说,“只领命来锁院子,却不曾听过柳姨娘怎么了。”
那婆子说不知道,其实也是多少听了些信儿的。这些大家大院儿的,又是林夫人这样的主母,处置一两房侍妾还不是常有的事?虽柳姨娘在府上口碑也不差,可要说好到令人同情,也没这回事。婆子也不欲因此被月娘揪着追根究底,免得令林夫人知道了不痛快,因此敷衍过去,忙就借故告辞了。
月娘呆呆的站在鸿花园门前。她记得昨日鸿花园还是一派温暖热闹的景象。因阿宝开始吃旁的东西了,太夫人还特地拨了身旁一个老嬷嬷来指导。钱物流水般花用,午饭有顶点儿不合心意,柳姨娘便要嫌弃的倒掉重做。月娘稍微觉得有些过了,劝说时还被柳姨娘指责“享不起福的”。她抱怨柳姨娘让宝哥儿给喜昏头了,张嬷嬷便宽慰她,“宝哥儿日后也是姑娘的依靠呢。”
可这些转眼就如烟云般消散了。她连生母的下落都不知道,甚至都没处去打听。枉论要保住她。
月娘一时只觉得日光灼热,照在身上却是冷透了。
墨竹与一众丫头婆子轮换着抱着雁卿,这才追上来。见鸿花园门庭萧索,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雁卿从墨竹怀里下来,拉了拉月娘的手,道:“我们再去找阿娘。”
月娘勉强点了点头,对着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笑得比哭还要难过,想哭却已经是哭不出来了。
☆、第七章
林夫人七八年不曾理会柳姨娘,一朝发难,不过半日就将柳姨娘连根拔起。鸿花园里的下人罚的罚,卖的卖,无罪的便调拨到旁处,竟一个都没留下。
月娘打探不出院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林夫人究竟是怎么处置柳姨娘的,只觉得心中煎熬,连脚下的路都踩不住了。墨竹这会儿倒是有些怜悯她了,却也不好说什么。雁卿本来就嘴笨,自然更不会说。
月娘摇摇欲坠的走在一旁,雁卿去拉她的手,她也没什么知觉。
雁卿只觉得她的手冷的像冰,这么大热的日头都暖不过来。她就用双手握着帮月娘暖手。月娘这才回过神来,瞧了雁卿一会儿就垂下眸子来,默默的将手抽出来,低声道:“我不碍的。”
雁卿手心只余下一片凉,月娘已兀自走了。雁卿便追上去想再握住,月娘却抽身躲开了。
雁卿就懵懵懂懂的愣在那里。墨竹瞧见了,也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上前去抱起她。
雁卿便垂着头坐在她手臂上,轻轻的搓弄着自己的手心,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抬头望向月娘,见月娘形单影只的背影。便不很自信的问墨竹,“阿娘会改主意的罢……”
墨竹便摇头说:“大约是不会的。”
雁卿便说,“我求她呢?”
痴儿太过执着了,也是令人心疼的。墨竹倒是梗了一阵子,终于还是说:“大约也不会。”
雁卿又沉默了下来。
墨竹是知道大姑娘骨子里的拗劲儿的,纵然你告诉她这一行必然劳而无功、月娘也未必会领她的情,只怕她也会去做。就譬如读书,谁都知道她再读、再读也不会变聪明些,她也依旧要读,因她也想像月娘一样,令林夫人得意的在人前夸赞她一句“聪慧”。她是个痴儿,只知道拼力去做,却不晓得人除了“去做”之外,还有许多取巧的活法。
林夫人此刻却是在李太夫人房里。
半日光景,也足够太夫人回味过来。
林夫人是当年李太夫人亲自为燕国公挑选的妻子,又和睦相处了小二十年,林夫人是什么样的才能和品性,太夫人心知肚明。虽乍然听说林夫人正在处置柳姨娘,太夫人也略觉得她过于专断了,然而再想想,这也正是林夫人的性格。
不过就是儿子房里那些事,林夫人出手管教也是她的份内。是以太夫人虽心里有话,却也忍住了没插手。
果然,待鸿花园里尘埃落定,林夫人便亲自来向她禀明原委了。
此刻太夫人才开口:“早些年府上人事驳杂,你公公又去得早。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许多事都照料不得,难免就得多仰仗身边的人。又担忧大郎小小年纪袭了爵,上头无管教,下边多奉承,容易被勾搭坏了,也要在他身旁放个年长稳重的管事辅佐。就这么着选上了柳管事。当初也是觉着他老实诚恳,怕他不够干练,还将陪房丫头嫁了他——谁知道渐渐的他心就大了呢?然而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没什么不能处置的。”
林夫人素来都是赶尽杀绝的,没道理处置了柳姨娘,还要留着她的父母兄弟荣养的。这些太夫人却是都料到了。此刻退一步,也是为了后头好开口。
林夫人便说:“是我这些年偷懒,不曾申斥管教的缘故,才令他们都放纵起来。早几年柳管事借着府里的权势,在外干预诉讼,夺人田产。我听到风声,也曾和大郎提过。也不知他是怎么辩解的,大郎只将他训斥了一回便作罢。前阵子又有人告到京城来,说他因田界纷争,纵容儿子打杀了人命。我遣人去查,才知道他这些年竟都不曾收敛过。昨日他回到府里,并不只是为了送节礼,也带了儿子来,想让柳姨娘帮他藏匿脱罪……”
太夫人便愣了一愣,转着手中念珠默念了一声,才叹息道,“真是无法无天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绝不能姑息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