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迭生谢过,脚步未停直往云晋斋赶去。这条路她来去无数遍,熟悉得很,不多时已经立在云晋斋门口。
院内池塘化冰,几条锦鳞在里头游动,身姿灵活。□□满园,岸上兰草郁郁青青,树梢鸟鸣清脆,呈现一派勃勃生机。淼淼无心赏景,正欲步入阁楼,却被门口的人拦了个正着:“王爷正在看书,特意嘱咐过,等闲人不得打扰。”
淼淼抬头看清此人面容,登时怒上心头,“你怎么在这?”
不是别人,正是碧如。昨儿个两人才大闹一场,此时见面互相都没好脸色。
碧如微微一笑,“王爷不想被人打扰,让我在此看守,有何不可?”
平常这种事由乐山乐水来做,今日两人不知去向何方,偌大的院里只有碧如一人。今早是她伺候杨复盥洗的,乐山乐水受命前往京城,明日才能回来,杨复便随手指点她到书阁伺候。
碧如故意说得暧昧,淼淼脸颊气鼓鼓地,“我要进去见王爷。”
说着便要往里头硬闯,碧如岂能不管不顾,两只手将她拦住:“王爷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你当自个儿是谁?”
淼淼等了一晚上,目下心急如焚,只想求得一个答案罢了:“不要你管!”
她扒开碧如的手,得了空子便往里头钻。碧如被她逼急了,柳眉倒竖,抬手愤恨地甩去:“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啪地一声,清脆地落在淼淼脸颊,旋即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淼淼错愕地僵在原地,这几日养得白嫩嫩的脸蛋迅速泛起红痕。碧如的力气很足,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
大抵是过于吵闹,杨复的声音传来:“外面发生何事?”
碧如被逼急了,气恼地推搡了淼淼一把:“还不快滚!”
哪知小丫鬟跟个泥塑似的,一推便倒。她垂头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一动不动,瘦小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眼看着王爷便要出来,碧如莫名地心慌,抬起脚尖踢她:“你聋了不成?”
璎珞珠帘碰撞,发出琳琳声响,清脆悦耳。杨复从阁内打帘而出,一眼便瞧见了这一幕,那个跌坐在地的小身影很熟悉,分明是淼淼无疑。他眸光微动,几步上前:“怎么回事?”
碧如收回绣履,狠瞪了淼淼一眼,“回王爷,婢子说了您不喜人打扰,她却非要硬闯书阁。这等毫无礼数,婢子一时情急便推了她一把。”
熹光柔和,穿透密叶落在门槛,裹住淼淼小巧的身影。阳光被她挡在身后,小丫鬟低着头,看不见脸上表情,只能感觉到她在发颤。
杨复近前,她才缓缓抬起头来,小脸印着个清晰无比的掌印,与周围肌肤形成鲜明对比。一看便知打得不轻,隐隐透出血痕。她眼眶噙着泪水,澄净无比的双眸看向他,偏偏强忍着不让其掉落,真是可怜到了极致。
杨复心中一沉,睃向碧如:“是你打的?”
不知为何王爷的脸色都变了,从未见他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碧如一惊:“是、是婢子……”
杨复面无表情:“本王的丫鬟,何时轮到你来教训?”
碧如心下咯噔,情知不妙,连忙双膝跪地:“是婢子自作主张了,请王爷恕罪。”
未料想是这么个情况,碧如低着头惴惴不安,奈何等了半响不见杨复答复。忍不住抬眼打量,便见王爷蹲在淼淼跟前,抬起她的下颔。碧如暗自攒紧裙子,既不安又愤怒,怎么会,王爷怎么会对那个丫鬟如此重视……
淼淼试图挣脱杨复的手,奈何被他紧紧捏着,被迫迎上他视线。脸上疼痛久未消褪,她眼里的泪花打转,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落下来。
可是不行,不能让他看到。
淼淼呜咽一声,咬紧下唇:“不,不要看我……”
杨复乌黑瞳仁深沉,手指轻轻婆娑那道红印,“淼淼,在本王面前哭,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她不是怕丢脸,她是怕吓着人……杨复越是这么说,淼淼就越忍不住,她眨巴眨巴两下水眸,抬头闭上眼,声音带着软软哭腔:“我也不想打扰王爷,但是我有急事想说。”
杨复不由自主地低声:“何事?”
淼淼抽抽噎噎:“岑韵姐姐告诉我,王爷后天就要回京了……”
室内一静,杨复答道:“没错。”
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恳求:“能不能,能不能……”
把我也带去。
可是这句话就跟哽在嗓子眼儿似的,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万一杨复不答应怎么办,万一他觉得自己得寸进尺,万一……
杨复似是察觉她的意图,弯唇一笑:“本王会带你一道回去。”
不只是淼淼,连一旁跪着的碧如也是惊诧。没人理会她,她便只能一直跪着。
看着眼前温和俊美的面容,淼淼忽然定住,眼里有一颗泪水溢出眶来。她回神之后,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捂着眼睛冲出阁楼。跌跌撞撞地,像受惊的小鹿。
☆、第二十日
云晋斋格局精巧,书阁外的廊庑衔接月洞门,门内是芭蕉顽石,偏僻小道。从此处出去,可以直达后院湖心亭,来去自如。
淼淼横冲直撞地出了阁楼,躲在墙根啜泣。她环膝蹲下,脚边掉落一地大小不一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莹润光泽。她低声饮泣,声音小得听不清,更像是才出生的动物幼崽的求助声。
她也不知为何这么伤心,但是一想起杨复体贴的笑意,以及那声“本王会带你一道回去”,她便抑制不住地想哭。分明是她最期待的话,却没来由泛上一股一股地酸涩。
为什么她想什么,他都能知道?他待她这么好,只会让她更加贪心。
单纯地善待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想要更多,想要更加特别的感情。原本不是这样的,淼淼有些恐慌,她原来跟杨复说说话已经很满足了,可是现在……她想独占他的一切,想让他喜欢自己,最好跟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
淼淼紧紧攒着胸口,这里窒闷得难以呼吸。卫泠说的不错,这里不适合她,她想回水中。
看着满地的珠子,她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一壁哽咽一壁慢吞吞地拾起来。奈何捡得没落得多,一颗颗砸在她脚下的泥土中,烙下凹凸不平的坑洼。
她还是想哭,胸口的情愫迅速蔓延滋长,仿佛生命旺盛的藤蔓,以她不能控制的速度充斥身体的角落。她管也管不住,只能化成水珠流出体内。方才碧如打她的时候她不难过,只有愤怒,可是杨复一出来,拿那种严肃温柔的眼神看她,她便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