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赵氏命贴身丫鬟去了江宜室那里一趟,为的就是认亲当日的事。那丫鬟说:“认亲那日,您与大姑奶奶都没露面,侯爷和大爷更是不曾前去。我家奶奶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无意间得罪过人却不自知,又瞧着国公夫人郁郁寡欢,便想请您和大姑奶奶明日去府上坐坐,一起吃顿饭。”
江宜室说起来就啼笑皆非的,“我只说了句知道了,便将人打发回去了。原本以为那边还会有人来你这儿的。”
叶浔失笑,“那就是二婶或是世淇敲打过她了。”
“应该是这样吧。”江宜室道,“日后再有这种事,我就直接让传话的人去找二婶细说原委。”
“嗯。我看可行。”
江宜室只是不明白赵氏这类人是怎么想的,“她嫁进去之前,不论家产动没动吧,分家已是不争的事实,她怎么还有心思与我们走动呢?”
“她怎么能不想与我们走动呢?尤其是我哥。”叶浔道,“锦衣卫里的四品指挥佥事,在很多人眼里,比二品三品的朝廷大员还有分量。她也有她的不得已吧,说不定就是赵家的人要她与你们勤走动。不然正常的新媳妇,认亲那日你都没去,她生气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低头去请你。”
“说的也是。”江宜室想到自己刚嫁进叶家的时候,深有同感,“我做新媳妇那会儿,我爹娘一味的让我多去柳家走动——和我姑姑再亲,我姑姑也是人家的媳妇,而我与你哥哥成亲之后,情形就又不同了,他们就总要我把外孙媳妇的身份好好儿地利用起来。后来见我不争气,就又絮叨着让我劝你哥哥上进务正业……唉……”她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苦笑,“赵氏如今恐怕也是如此,就算她家里不看重你哥哥锦衣卫的身份,也想利用他做跳板,与外祖父搭上关系。哪个女子都有自己的难处。”
叶浔不知如何宽慰,抓了两块窝丝糖,一块给江宜室,一块送到自己嘴里。
江宜室无意识地伸手接过,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叶浔,“阿浔,你现在肯为别人设身处地的考虑了——便是不大亲近的人,你也是这样,自己发现没有?”
“有吗?”叶浔笑盈盈的,“那也不算坏事吧?”
“是好事啊。”江宜室被她甜美的笑容感染,心头倏然清朗起来,一面剥开窝丝糖的糖纸一面嘀咕,“小时候你都不爱吃糖果,眼下倒是转了性子。”又好奇地道,“还是那么喜欢吃辣的?酸的喜不喜欢吃?”
“酸的也吃啊。现在是吃葡萄的季节,我每天都会吃。”
江宜室扶额,“你以前就喜欢吃葡萄之类的水果,这不算,别的呢?酸黄瓜酸豆角之类的,喜不喜欢吃?”
说得叶浔撇了撇嘴,“那些有什么好吃的?”
“是不好吃,可我盼着你一举得男啊。”
叶浔就沮丧地低头看看还不显形的腹部,“这事儿哪说得准啊,说不定我生来生去都是女儿呢……”
“你这张小乌鸦嘴!”江宜室笑着拍了叶浔的脸一下,“不准胡说八道!”
“好。”叶浔转瞬就绽放出笑容,“我尽量争取给你生个小侄子。”
江宜室由衷地笑起来,“这就对了。”
裴奕只要得空,就会早些回家,陪着叶浔说说话、下盘棋。
进了九月,孟大人回京,正式成为内阁次辅,人们对他的称谓改为孟阁老。柳阁老身体也完全复原,回到朝堂理事。
裴奕不算繁忙,处境在人眼中却紧张了起来——去年的状元郎,爱慕江宜室多年的付仰山,每隔十天八天就会上一道弹劾他的折子,言辞极为巧妙,便是捕风捉影的事,也能说得让人觉得真假难辨。而付仰山摆出的架势,分明是打算这样长期的弹劾下去了,用实际行动告诉裴奕:我盯上你了。
江宜室对这些门外事不感兴趣。叶世涛压根儿不跟她说这些事。不知她与付仰山渊源的,不会提。父亲觉得付仰山莫名其妙,并且让他面上无光,不让江家人跟她提。
叶浔是从秦许口中得知此事的。
弹劾就弹劾吧,不是付仰山,也会是别人。
现在是有人针对裴奕,日后还会有人针对哥哥来这么一出。
内阁那一辈人要斗,年轻的一代人也要斗。
皇上好像有看热闹的嗜好似的,尤其喜欢看年轻人之间的斗法,且极会拿捏分寸,能让人长久地乐此不疲地上弹劾折子。
叶浔只是揣摩不出付仰山是哪头的人。
孟阁老刚刚回京,也不是拉帮结党的性情,他要看谁不顺眼,从来是亲自上阵。
简阁老就不必说了,有心耍坏就不会力荐孟阁老。
所以这两个人是可以排除的。
再往下,是在内阁垫底的人,他们也没理由这样做。
那就只剩下了杨阁老和外祖父。前者为了争口气,也会弄出点儿动静来,后者为了保护自己最爱惜的羽翼,用障眼法也不是不可能的。
叶浔的结论是都有可能,也就说明一番思量是无用功。她忍不住叹气。疑心重就是这点不好,很难认定一种可能性。
知道裴奕不愿意她多思多虑,说话时也就没提过这些。
裴奕依然故我,谁上折子弹劾他都是一样,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线触怒他,只要是反驳回去无利可图的情况下,他就不予理会。
不过一个付仰山盯着他,不算个事儿。有埋头写驳斥折子的功夫,不如去培养自己的人脉、陪陪自己的家人。
徐阁老虽然被局限在天牢中的方寸之地,消息倒还算灵通,主要也是皇上待他宽容的原因。他着重留意的,是与裴奕有关的大事小情。
这几天他显得很是繁忙,日夜笔耕不辍,狱卒也不知他到底在写些什么。丢下笔之后,他便请狱卒帮忙传话:想见裴奕。
第二天,裴奕就去看了看他。
不过短短时日,徐阁老已明显苍老许多,笑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平和,“见你是有点事。”他将床板上厚厚一沓纸张递给裴奕,“是我觉得你日后兴许能用得到的一些东西,拿回去看看?”说着掸了掸纸张上的浮尘,“这地方就是这样,再怎么小心,纸张也不能干干净净的,让你的心腹读给你听也行。”
裴奕接到手里,“多谢。”
“你……”徐阁老迟疑地问道,“你夫人有了喜脉?”
“嗯。”
“好。”徐阁老笑起来,连连点头,“好事。”随后也不啰嗦,直言道,“我清楚皇上的性情,他是在等一个理由,才能下定决心处置我。过两日,我就进宫面圣——若是皇上同意的话,不同意我就再想别的法子。日后相见的机会便不多了,你……你们多保重。”
裴奕一直敛目看着手里的纸张,沉默片刻,才抬了眼睑,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你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