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多日的秋雨止住, 天气也彻底冷了下来。
宁馨闭门不出搞什么打坐入定,宋知欢对于她打坐一天腰不疼腿不麻的反人类技能颇为咂舌,也曾一时脑抽想不开试图学习过, 最后在床上挺尸一天,揉着又酸又疼的腰腿,哭唧唧地决定再也不要搞什么“走出舒适圈”了, 老娘就在舒适圈里蹲着挺好的。
今年碰到这事儿, 暗搓搓在门口看了两眼, 对宁馨的逆天腰腿表达羡慕之后就逃也是的跑了, 接下来的几日就没去骚扰宁馨。
敏仪仍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如今吉期将至, 和玉那边又有了喜讯, 再有各家扎了堆儿一样办事,她预备着各样事宜,宋知欢也没敢去骚扰她。
和玉那边有喜,华姝自然坐不住了, 如今和玉在京郊的别苑里安胎, 她求了雍亲王的话,去照顾闺女了,韵姐儿也包袱款款地跟着去了, 少了和修婉一起玩儿的, 这府里的热闹就少了一半。
青庄她娘缠绵病榻, 她也求了敏仪的意思,回去照顾老娘了;今年不知怎的, 生病也扎堆儿, 耿家那边耿氏太夫人也身体告急, 耿氏慌里慌张地就往家里奔去了, 如今将近一旬,传回来的信儿也没个好的,只怕耿氏还要在那边住些日子。
这样一算,这府里就更加冷清了。
宋知欢素来是最能坐得住的人,会上门找她的这几个人都没了消息,她就老老实实窝在自己院子里喝茶嗑瓜子,嗑瓜子多了上火,于是用她甜白釉绘彩的盏子就变成了小玻璃壶,各样顶级茶叶也变成了菊花,反正就是死活不出门运动。
这日实在是柔成看不过眼了,拿新做的一件羽纱面青哆罗呢里子狐毛滚边的厚斗篷把她裹严实了,戴上大毛领子,兜上风帽,确保已经裹得放到宋母面前都认不出了,保证一丝风都透不过,方才推着人出了院子,催促着往花园里去。
这个时节,往日繁花绚烂的花园里也是一片的萧条景象。
宋知欢蔫嗒嗒地被柔成扶着走,一心想念自己的高床软枕云锦被、米糕果茶桂花糖。
柔成在一旁看的很是无奈,只能尽力找些有意思的话题和她说着,后头四五个丫头仆妇跟着,均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这位主儿入秋以来难得出来遛遛,就出了什么意外。
就这样慢慢走着,漫无目的的,不知走到了何处,忽地见到一处院落装扮的张灯结彩,朱漆门上挂着红绸子,张灯结彩很是繁华。
门前两株梅树此时不是开花的季节,却也以细绸扎出花朵挂在上面,实在不像敏仪素来的作风,却也能彰显出雍亲王府对这一桩婚事的看重。
这院落门上挂着的匾额上书“暗香疏影阁”,宋知欢凝神看了半晌,然后微微拧了拧眉,面色认真:“这名字好——长啊。”
柔成忍俊不禁,“‘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听闻年侧福晋闺名‘琼葩’,有梅花之意,所以院落取名‘暗香疏影阁’,又遍植梅花,这都是王爷的吩咐。”
宋知欢摇了摇头,叹道:“你说这住也梅花,名也梅花,也不晕乎。”又静默半刻,还是忍不住对柔成感慨道:“咱们王爷这会子倒是不当‘被抢的良家男子’了。”
“主子休要胡言。”柔成嗔了她一声,然后轻声道:“多大的人了,嘴里还是这样不知轻重。”
“我这不过是和你念叨念叨嘛。”宋知欢随口回了柔成一句,又往四周看了看,一时陷入了方向的纠结中,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东西来。
柔成俨然是非常了解她的,将自己的荷包解下,从里头翻出一枚同前来默默递给宋知欢。
宋知欢非常感动泪眼婆娑地看向柔成,柔成默默沉思半晌,拉着宋知欢换了个背风的方向,仔细感受了一下,觉得风吹不到宋知欢的眼睛了,方才满意道:“好了,您扔吧。”然后到底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以后再不可夜里点灯看话本子了,对眼睛不好。”
宋知欢默默抬手揉了揉自己因为努力眨巴而有些酸涩的眼睛,悄咪咪瞪了柔成一下,捏着铜钱连仍两下,然后择了个方向大步流星走过去。
柔成连忙追上,也不知何处惹了小祖宗不快,好在宋知欢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又笑开了。
一行人渐渐出了梅花林中,迎面就是立在池塘旁的小院子,瞧着小小巧巧的,红墙绿瓦,廊檐明净,看得出主人爱洁。
宋知欢凝视半晌,问:“这是安歌堂吧?”
柔成笑道:“正是钮祜禄主儿的安歌堂,要进去坐坐吗?”
宋知欢挑挑眉,然后点了点头,抬步过去。
钮祜禄氏性喜清静,安歌堂服侍的人也不多,除了她贴身的两个大丫头外,也不过林林总总八个丫头婆子,共十人服侍。索性院落不大,也足够用了。
后来添了弘历,又添了四个奶嬷嬷和四个小丫头,如今弘历断了奶,奶嬷嬷便撤了,只留下一个最稳重的服侍。前日不知怎的,四个小丫头也裁了两个,剩下两个伶俐听话的服侍。
本来敏仪是要给她添几个人的,但钮祜禄氏婉言拒了,只道这些人服侍他们母子两个足够了。
闲事不多提,只说这会宋知欢带着人抬步过去,如今天儿冷,安歌堂人又少,门房上只一个老嬷嬷在下房里守着,见人来了忙迎出来看,又对宋知欢行礼,欣喜道:“宋福晋怎么来了?快里边请。”
宋知欢笑容温和,“你家主子呢?我不过路过,过来看看。”
老嬷嬷笑容谦卑殷勤地请宋知欢入内,一面笑着回话,“我家主子在阿哥屋里呢,宋福晋来可不是天大的福气,难怪早上见屋檐上站了两只喜鹊呢!”
柔成清脆一笑,嗔怪道:“不愧是钮祜禄格格□□出来的人,说话都比别处的动听,只怕我们主子要被哄得晕头转向了!”
一面说着,顺着游廊,众人已行至东厢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钮祜禄氏淡定的声音,“哭,让他哭去。再如何哭也不让那两个回来!小小年纪耽于美色,是什么道理。”
宋知欢一愣,脚步一顿,然后莫名想起了府内的传言:五阿哥小小年纪已回分辨美丑,饮食玩耍定要貌美婢女陪伴方可,不然便心情不畅。
伴随着钮祜禄氏那淡定的过分的声音的,还有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一般人听孩子这么哭肯定早就服软了,但透着窗子,宋知欢明明白白地看到钮祜禄氏端坐在正对窗子的罗汉榻上,手握一串念珠,眼眸微阖,口中念念有词,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
果然,宗教信仰使人伟大啊。
宋知欢心中感叹,一面开口唤道:“兰珈。”
——兰珈系钮祜禄氏闺名,真的是很有个人特色了。
兰珈闻言睁眼望来,然后欣然一笑,眉眼气质温和慈悲,很是令人放松,她一面起身一面道:“宋姐姐怎么过来了,倒是稀客。”
宋知欢微微一笑,道:“被柔成拉着出来散步,走到这边了就过来看看。”
又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收了眼泪眨巴着眼睛看过来的弘历一笑,轻声道:“咱们五阿哥这是怎么了?哭的宋额娘好焦心啊!你四哥哥像你这样的年纪可不爱哭哦~”
弘历素来最喜欢结合了安氏和雍亲王长相优势,小小年纪已有几分美男子派头的弘皓。何况他和雍亲王父子俩在某种程度上颇为相似,就是——都有一种牛郎董永的情怀。
雍亲王对小仙女的情怀落在宁馨身上,弘历还小,没得媳妇,周遭也不可能有清冷出尘款的丫头,便把自己的喜欢寄托在了飘逸若天外谪仙人的四兄身上。
小小的团子已经长成了弘皓的小跟屁虫,如今很会念两句“道可道,非常道”,虽然还懵懵懂懂,和亲生额娘却已经有了信仰上的冲突,实在令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听说弘皓,弘历扁着嘴抹掉泪珠儿,下来地走到宋知欢身边,奶声奶气地道:“儿子给宋额娘请安。”
“唉,弘历真乖。”宋知欢笑了一笑,捏了捏弘历软乎乎的小脸蛋,对兰珈道:“这是怎么了?动这样大的气,惹得孩子也哭成这个样子。”
兰珈目带愠怒地看了弘历一眼,俨然余怒未消,“这小子做的好事!小小年纪耽于美色,日后还要如何?也不过是个膏粱纨袴酒肉风流的胚子!我生养他一回,不求他能于国于民有功,却也决不能于风气有害!”
宋知欢心中讪讪,连声道:“快别这样说,孩子还听着呢。再说了,他还小呢,有不懂事的地方,教他便是了,你不必这样疾言厉色的,小孩子嘛,只要好生教导,怎么样都是能扳过来的。”
兰珈听了静默半晌,长长吐出口浊气来,摇摇头,“也罢,都是缘分。”又顿了一下,似是懊恼,“是我魔障了,他尚且年幼,我便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比他还不如呢。”
知欢轻轻一笑,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都是第一次当妈,总是要慢慢磨出来的。”
兰珈低低应了一声,命人:“哄五阿哥午睡吧。”
说着,对宋知欢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吟吟道:“夏日做了些脆梅,滋味很是不错,宋姐姐尝尝?倒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不知能不能入你的眼。”
“有什么入眼不入眼的?”宋知欢一笑,“你这话可高看我了。”
二人说笑着往正房去,柔成与琉璃菩提跟在后头,悄无声息的,均是眉眼含笑地往前看。
自这日被强拉着出门一趟后,宋知欢又是一连三四日困在院子里未曾出门。
青庄她母亲病好了,她也回府了,回来的同时不忘给宋知欢拎了一摞京中新近流行的话本子。
宋知欢如获至宝,日日拜读,自觉精进不少……说人话就是对京城人民新近口味变化有了不小的感触,甚至她还发现这话本子里竟然有以雍亲王和年琼葩为原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