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的抱着眼前之人, 像是要将常之茸融到自己的体内。
李溯眼眶微红, 轻声说道:“之茸, 别去,好吗?”
常之茸眸中闪过惊讶,她听出了李溯语气中的一抹鼻音, 常之茸心中亦是慌乱了,她手足无措的抱着李溯,想要看看他的脸,可李溯执意埋首在她颈侧。
常之茸顿时一阵心疼,她便没见过李溯这般的隐忍无助过,他此刻仿佛脆弱的一碰便碎,常之茸小心翼翼的安抚着,立时觉得自己错了,方才那些话语气过重。
“阿溯,是我错了…我不该那般跟你说话,我、我一着急便嘴笨,并非是谴责你,你莫要不高兴,若是还觉得委屈,你打我两下,好不好?”
常之茸轻抚着李溯的背,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只要李溯能高兴,便任他处置。
闻言,李溯闷声一笑,在她耳侧道:“我怎么忍心打你。”
常之茸听他笑了,亦放松了下来,安抚他道:“阿溯,莫难过。你这般我很是心疼,若是心中有何事,便与我说。”
李溯抬起头来,仔细的看着常之茸姣好的面容,然后单手抬起,轻轻抚摸着她左侧的面颊,眼中带着不忍:“我梦到过,这里被毁容了。”
常之茸瞳孔微缩。
“你躺在京城一处简宅,染了殪瘟,深入膏肓。”
李溯简短的几句话,让常之茸整个身子都僵在了原地,他言语中的这些,常之茸知道,那便是上一世真实的经历。
她想不到李溯竟然会在梦中梦到前世的自己,临终前那么落魄不堪的样子,除却心惊外,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
常之茸握住李溯的手,捂在怀里,让他感受着现下的真实的自己,然后展颜一笑:“阿溯,你看,我在这里啊。没有毁去容貌,没有身患殪瘟,我正陪在你的身边,现下会伴着你,往后的岁月亦会伴着你,今生今世都将不离不弃。”
闻得此言,李溯缩紧的心,缓了下来,亦笑了。
“嗯,还好那是梦。”
常之茸点头,此刻她亦平复下了自己的心境,耐下心来,眸中含笑的对李溯说道:“我知你心中担忧,阿溯怕我会保护不好自己而染上瘟疫,遂不想让我前去。可我若此次不去施以援手,恐怕往后心中都会难以安宁,我亦想尽自己所能的帮衬到你,平息此次京城瘟疫,不枉费我花费了几年的时间,去查询探究殪瘟之症。京中的百姓需要我,太医与郎中们需要我,你亦需要我。”
“阿溯,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做好一切应做的防护,每日定时喝预防汤药。不管多么忙碌,我都会在每日酉时在南城街巷处与你会面,向你报平安。”
李溯看着常之茸坚定不移的面容,耀耀发光的双眸,和深情柔和的笑意,终是败下阵来。
许是眼前之人对自己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忍拒绝罢。
李溯紧紧握住她的手,眸中闪过一丝血色。
“之茸,万不能让自己出事。”
常之茸郑重的点头,重又温柔的抱住了他。
李溯满是温情的揽着怀中人,心中一抹狠戾陡然升起。
你若因此丧命,我便让整个京城的人为之陪葬。
※
元初二十三年,十二月初,京中大雪。
纷飞肆虐的雪花漫天飞舞,白霜满地,却依然遮挡不住殪瘟的侵袭,京中南城的病患成倍増长,每日源源不断送来身患殪瘟之症的百姓,他们眼中惶恐,许多人哭着给太医与郎中们下跪,祈求他们能救自己一命。
然医者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绝望的病逝。
来不及悲伤,人命在瘟疫面前如草芥,郎中们满身疲惫,却还是要看顾好染病的百姓们。
而以吴太医为首,宫中派遣下十位太医,每日除却照料病人外,日夜不分的研究探讨着解药的配方,却始终不得进展,试药数次皆是无效,许多太医一夜间面容都苍老了许多,可仍是拼了命的坚守在前沿,因为他们的家人都在京中,谁也不想京城因此沦陷成瘟疫之都。
京中南城的一角,已是堆满了来不及处理的尸体,而城中临时搭建的蓬帐内,炭火盆都已不够用,冷风刺骨,可无人去关心此时的天气,因为地上躺满了皮肤青黑呼吸粗重的百姓。
常之茸是只身一人前来,连念双都未带在侧,但她的到来,让所有太医都震惊了,谁也不曾想到太子妃会舍命来此,许多人不禁都对她有了钦佩之情。只是现下这等危急情况,早已没了那些尊卑之分,甚至许多郎中与百姓都不知晓常之茸太子妃的身份,好似所有人在这里都是一样的,唯有太医们毕恭毕敬,可依然省去了诸多礼仪。
常之茸便与太医们一同进出忙碌,辰时起,照顾安抚患病的百姓,酉时前去街巷短暂的与李溯会面,日落后又回到蓬帐内,与太医们一同试药,寻找对殪瘟有效的药方。
如此下来一整日,太医与郎中们甚至忙到每日只吃一顿饭。
不是没有东西吃,而是没有时间吃,每时每刻都投入到就诊和探寻解药当中,因为他们比谁都知道,时间珍贵,解药是如今唯一的出路,早一日探寻出药方,便能早一日解除危害。
遂当常之茸看着吴太医,苍白着脸,胡须黏在了下颌上,整个人削瘦了许多,再不复平日于宫中精神诙谐的模样,她亦是心疼不已。
可吴太医却无暇顾及其他,俯身在案,聚精会神的盯着桌案上摊开的书册,许多厚重的药理典籍于案上,一层叠着一层,吴太医翻阅着这些书册,口中始终喃喃有词道:“不对,这也不对……还缺一味药,还缺一味……”
常之茸身负其中,最能体会到面对殪瘟太医与郎中们的紧张,而亦要庆幸半年前吴太医寻得了预防之法,没有如前世一般,太医与郎中纷纷感染后病逝,京中更是一团遭乱,人人惊慌,起码现下的一切,都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太医与郎中们也没有因此而丧命,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百姓的痛苦,常之茸更是深有体会,因为她也曾是其中一员,那种难以呼吸的感觉,现下仍历历在目。
当蓬内一位已是半张脸都是青黑斑点的妇女趴伏在地,拉住常之茸的腿,嘶哑的喉咙艰涩的祈求道:“女郎中……女郎中,救救我……我好疼啊,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求求你、救救我……”
常之茸蹲下身来,拉着她的手说道:“大娘,我陪着你,你别慌,我在,我还在。”
那妇女斑驳的脸上潸然泪下,她捧着常之茸的手,泣不成声。
“我五岁的女儿尚在北城…我若是死了,麻烦你告诉她,娘想她,娘想她……”
常之茸眼眶微红,默默的陪伴在妇女身旁,不论她说什么,都点头应下。
如今她能做的,便是陪在这些百姓身边,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太医与郎中们都未曾放弃。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京中南城的尸体堆积成山,十二月底,南城一角燃起了熊熊大火,这些被积雪掩埋的尸体被付之一炬。
而殪瘟,还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