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布素扬着长刀,横指着城墙上的八旗父老子弟,颤抖着声调道,“公羊死了、还有母羊,母羊死了、还有老羊和小羊,但羊群没了,这世上还会有羊么?!”他放声大哭,“达克玛,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女人和孩子,去问问祖先,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看到女真人没有了后代?!”
达克玛如遭重击,雄壮的身躯不住发抖,他伸手指着萨布素,嘴唇蠕动,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达克玛,睁大你的眼睛,今天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贪生怕死的懦夫’;什么才是真正的满洲巴图鲁!”萨布素定定地看着城墙上的老少士兵,怔怔的凝视半晌,忽然亢声高唱:
“……阿妈喂给我奶水,阿玛交给我弓箭;
……清亮的哈喇河啊,那就是女真人的故乡;
……长白山的雄鹰哪,你要高飞……”
歌声苍凉凄然,在空寂的原野里悠悠回转,传上城头,人人垂泣,萨布素缓缓转身,迎着林风的大纛,抬起手来抚摩着自己的头发,忽然一把楸住,长刀猛的回斩,竟将自己的颈项一刀斩断,热血冲天而起,四面喷洒,染得四周雪地一片殷红,大手拎着自己的头颅,尸身迎风直立,竟然不倒。
达克玛怔怔瞧着城下的无头尸身,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吐出一大口鲜血,身畔的朗宁急忙上前扶住,他一把甩开朗宁的搀扶,惨然道,“萨布素说得对,去开城门!……”
朗宁身子一颤,跪倒在地,登时泣不成声。
达克玛笑了笑,抹了抹唇边鲜血,忽然爬上女墙,抽出长刀横在颈上,大力回勒,鲜血泉涌,身躯绵软,一头朝护城河栽落下去。
遥望着萨布素的尸身,林风心中热血翻腾,禁不住热泪盈眶,他猛的拍马上前,大声喝道,“将军且去,林风必定遵守诺言!!”
大雪纷扬,寒风如刀,萨布素的无头尸身竟似被冰雪凝住一般,定定的伫立不动。
林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把抽出长刀,奋力掷插入土,回首四顾,厉声喝道,“诸军听令,封刀!!!——”
尸乃仆。
第二十一节
公元一六八五年冬,汉王兵进辽西,清盛京将军达克玛自尽,副将正白旗蒙古都统朗宁开城投降,汉军兵不血刃得驻沈阳。
林风统帅大军进入沈阳之后,立即解除了沈阳守军的武装,全数驱入城内校场看守,大汉枢密史汪士荣抽调精干文吏接管了沈阳政权,派遣宪兵部队满城搜捕。
根据之前在北京缴获的吏部存档,汉军政府早在一年之前就公开了清廷战犯名单,这份名单自努尔哈赤以降,包括皇太极、多尔衮、福临、玄烨乃至其他满蒙贵族、汉军旗汉奸,历经一年多的修整补充,至今已经极为完善,虽不至于做到毫无遗漏,但能逃脱追缉的倒也不多。根据汉王林风的命令,这批战犯被认定对数十年前的种族灭绝罪行负责,其中历历有证者有沈阳屠杀案、广宁屠杀案、扬州屠杀案以及江阴、嘉定、山东、四川案等等,被害人查有实据者高达一千九百六十二万四千余人,涉案人员包括清廷皇帝、亲王、郡王、大学士、统军将领和大小军官数万人,除却早年病死之外,玄烨等人在一年前就已被汉军依法处决,而如今进占沈阳,汉军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搜捕战争罪犯。
经过将近两年的战争消耗,因为两线作战的关系,至今滞留关外的的在旗人丁仅剩十三万余人,青壮男丁更是损耗殆尽,而这些仅存的青壮男丁,也全部成为了汉军的俘虏。随着汪士荣一声令下,全城大搜捕整整进行了两天一夜,一千多随军宪兵在沈阳府投降衙役的配合下,按图索骥闯家夺舍,一共逮捕战犯以及家属四千三百六十一人。
翌日,汉军签发沈阳城民两万余人,于沈阳西郊筑起了一座高大十五丈的祭祀台,林风率全军将领公祭,其享祭者为岳飞、文天祥、袁崇焕、赵率教、满桂(蒙)、熊廷弼等近百先祖和数十年前于侵略战争中遇难的数千万平民。高台在上,青烟缭绕,西郊数千堆大火熊熊燃烧,腾起的烟雾灰烬几乎遮住了天空,沈阳西郊冰雪融尽,以林风为首,十万大军及数十万沈阳城民俱俱跪俯在地,欢呼声震耳欲聋,鲜红色的军服汹涌如潮,大地颤抖战栗。
血腥的屠杀就在祭台下开始,此次被斩首祭祀的罪犯一共四千三百三十五人,除却满蒙贵族之外,以著名汉奸范文程后裔等大一批汉奸也在处决之例,数千死囚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至咿呀学语的幼童,抬眼望去,几乎全是羸弱的妇孺,然而在以汪士荣为首的大批军人的坚持下,林风也不得不被迫批准了这个残忍至极的暴行。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在数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数千把雪亮的鬼头刀挥落,之前逮捕的战犯家属、后人,除了二十六名不足六个月的婴儿之外,一齐身首两分,倒在了灼热的血泊之中。
回城之后的林风身心俱疲,但他身边一众将领却是兴高采烈,而汪士荣更是象喝醉了酒一般,满脸陀红神采飞扬,唯独羽林中朗将瑞克满脸愤怒,拳头捏得格格直响。
“瑞克将军,你似乎很不高兴?!”林风一眼瞥见,心中叹了一口气,口中却明知故问道。
“是的陛下!!”瑞克略略躬身,随即愤怒的道,“这是暴行……简直太残忍了,这……这……真是玷污军人的荣誉!!我的陛下!”他满脸通红,口中结结巴巴,激动愤慨之情一览无余。
“是的,没错,我也认为这是暴行!”出乎瑞克的意料,林风居然点头直承。
瑞克愕然,随即激动的道,“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林风尚未开口,一旁的汪士荣凛然色变,怒声道,“羽林将军,恕下官直言——将军知道这些鞑子在咱们中原做过些什么么?!”
“我知道!他们屠杀平民、焚毁城市、破坏文明,他们的的确确是一群暴徒!”瑞克毫不退让的和汪士荣对视,“可是他们是野蛮人,我们是文明人,我们和他们不同,我们不能象禽兽一样肆无忌惮的屠杀无辜!而且……”他转过身来面朝林风,“而且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剑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而不是这些可怜的老人和孩子!!!”
“这些老弱妇孺就是敌人!!”汪士荣冷冷一笑,仰头望着堂顶,不经意的弹了弹袖口上的灰尘,不屑的朝瑞克看了一眼,“莫非瑞克将军还要与下官辩驳儒家仁恕之道不成?!”
瑞克睁大眼睛,直瞪着汪士荣,“以上帝的名义,这是我听到过的最荒谬的谎言!”
“蛮夷之人,你懂什么?”汪士荣噗哧冷笑,不屑的转过头去,“伐国者,兵戈先以威,宽政后以仁,刚柔相济方才相得益彰,此乱世之根本也,非彼一介武夫可以知之!”
瑞克大怒,再也忍耐不住,猛的一拍桌子,指着汪士荣的鼻子,大声斥道,“该死的刽子手,卑鄙的阴谋家,你除了玩弄这些无耻的伎俩,还会干别的么?!”他愈说愈怒,突然一把抽出长剑,脱下手套砸在汪士荣脸上,愤怒的道,“好吧,该死的混蛋,如果你还有一点军人的荣誉感的话,那就拔出你的剑!!”
林风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大怒道,“瑞克将军,收起你的剑!”他指着瑞克,“先生,服从命令,马上!!”
瑞克气哼哼的看了看汪士荣,不甘的收剑入鞘。
林风竭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默然良久,方才嘶哑着声音道,“瑞克将军,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这是罪恶的暴行,却仍然还要执行?!”
瑞克愕然,眼中一片茫然。
“因为我想让其他的老弱妇孺活下去!”林风指着大堂外面,“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十二万投降的可怜人,而在此之前,我的军队打算把他们统统杀光!”
“可是……处死那些人与这个有什么关系呢?!”瑞克依旧茫然不解。
“死去的人可以为活着的人争取生存空间,”林风静静的看着瑞克,脸上冰冷无情,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报复,只能有一次,瑞克将军,我希望你能明白,我除了是军人之外,还是国王,我必须用政治家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所以我所能做的,就是竭力把报复控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如您所知,这些俘虏的亲人在中原地区犯下了滔天罪行,而现在,他们也必须对此付出代价!”
迎着堂内诸将疑惑的目光,林风慢慢度下台阶,温言道,“现在该死的人都被我们杀了,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都已经付出了,所以这些剩下的人,就是没有罪孽的大汉子民,他们可以在一个相对温和的的环境下生存……”他朝瑞克望去,轻声道,“你懂了么?我的将军!”
瑞克呆了半晌,忽然恍然领悟,点头道,“您的意思就是……用少量的杀戮来化解这桩民族仇恨?然后让幸存的人们能够安稳的生活?!”
“‘安稳的生活’?!……”林风怔怔的看着门外,忽然苦涩一笑,摇头道,“难哪、难哪……仇恨已经深入骨髓,这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他低下头来,“或者只有让时间才可以冲淡它!”
堂内一时静寂,沉默半晌,瑞克叹了一口气,朝单膝跪下,请罪道,“陛下,请饶恕我刚才的无礼行为!”
林风摆了摆手命瑞克起身,淡淡的道,“没什么,你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是一个好将军,我很喜欢这种美德!”他摇头笑道,“你放心,我会下达命令,这些幸存的可怜人会被分开迁徙到广宁、锦州、盘锦、海城子、营口一带,十几万人隐姓埋名,象灰尘一样洒落在这片土地上,平等的生活在汉人村落之中,从此再没有人追究他们的过去!”
瑞克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非常好,我的陛下,这是您履行对萨布素将军的承诺,对吗?!”
“或许是吧!”林风苦笑道,“随便你怎么想好了。”
“咳……咳……主公!”适才尴尬半天的汪士荣突然上前,恭敬的对林风拱了拱手,“主公,如今沈阳的战犯俱已伏法,不过首恶仍是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