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江南,正是多雨时节,一天里见着日头的时辰不多,好不容易趁晌午人少,晒着日头睡会儿觉,竟被不长眼的扰了。那公差抬起头来,着实有些恼,“干什么的!”
“办、办路引的。”少年声音有些哑,笑容含怯。
废话!来这间小衙的,哪个不是来办路引的!
那公差骂了一声,拧起眉来,提了嗓音,“问你小子办去哪里的路引!”
少年有些憨傻,听闻这话才反应过来,“哦,汴、汴河城。”
“去汴河城做什么?”
“家里亲戚在城中码头做工,给谋了个差事……”
公差闻言,上下打量了眼少年,只见少年十五六岁,身形却比寻常这年纪的显得单薄,“就这小身板,还去码头上做力气活计?”
少年闻言只管笑,却不知答话,颇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憨傻带怯。
那公差顿时脸色又黑了些,心中大骂这小子不上道儿!他在这间小衙为县属百姓办理路引,这差事是个肥差,只要多盘问几句,机灵的就知道孝敬点儿银钱好办事,但每日过往的人多了,总能遇上不上道儿的,或是家中穷得叮当响,实在拿不出钱来的。
这少年一身粗布衣衫,洗得都发了白,脸色也暗沉蜡黄,家境确实像一个铜板儿都恨不得掰开两半使的。
公差暗道一声晦气,今儿真不走运,好不容易睡个午觉,还遇上了个穷小子。
“身份文牒呢?”
“在这儿。”少年忙从怀里掏出张身份文牒来,递来前还用袖子擦了擦。
这言行,这穿戴,这相貌,确实像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虽没油水可捞,但身份瞧着也没什么可疑。
公差接过身份文牒,目光往上一落,嘴角忽然抽了抽。
暮青怯笑,垂着的眸底隐含慧光。她从小在古水县长大,对衙门的人了若指掌。小衙里办理路引的差事虽是肥差,却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需得心思缜密眼力毒辣,否则放了官府缉拿的要犯或是奸细出城,一旦追究起来,轻则打板子重则掉脑袋。因此,办理路引的这些公差,看着贪财,实则精明。她一身穷苦人家打扮,若八面玲珑地拿出银钱来孝敬,以求速度出城,反而会引起怀疑。不如装呆卖傻,既能省点银子,又能安全过关,顶多受点闲气罢了。
只是,这人看见身份文牒的表情,似有些耐人寻味……
这身份文牒不是暮青的,是那水匪的。她威胁那人说不将信送到便将身份文牒送交衙门公堂,实是唬他的。那水匪有罪,他的亲属家眷却是无辜。她要这张身份文牒只为有个假身份,好助她顺利拿到去汴河城的路引。
身份文牒上只有出生年份、户籍所在地和姓名,并看不出持有者身份。即便是水匪的身份文牒,这公差也不该看得出来,那他的表情是何意味?
暮青心里思忖,还没推想出个究竟来,身后忽有脚步声传来。
一名衙役带着七八个小厮快步行来,暮青看到那衙役,心中一寒!
她早料到沈问玉猜到事情没成,会来城门防她出城,可没想到县衙的衙役会一同跟来。莫非,沈问玉买凶杀她的事,古水知县是知情的?
这知县佬儿为攀附安平侯府,竟不念往日她尽心尽职,枉顾她性命?
她面上露出怯意,畏缩着往后退了退。
那衙役见她往后退,眼神刀子般在她身上刮了刮,随即转开。百姓见着官差向来是这怯生生的模样,他瞧惯了,也瞧腻了,这才问那公差道:“瞧见暮青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