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1 / 2)

桓容 来自远方 3710 字 13天前

司马奕被宦者扶入殿后, 再出来时, 脸色依旧涨红, 脚步愈发不稳, 更显得踉跄。摇摇晃晃坐到殿阁内, 目光呆滞的直视前方, 没有更多的反应。

谢安和王坦之归于原位, 正身就坐。

鼓乐声中,谒者引领王公大臣登入殿内,继续献酒。

与之前不同, 整个过程中,司马奕木然着表情,完全是一言不发, 机械的接过酒盏, 送到嘴边一饮而尽,随后继续呆坐, 仿佛一尊泥塑木偶。

只在旁人看不见时, 眼中才会闪过一道凶光, 不知是怒是恨。

“寿酒献毕, 伏请陛下千万寿!”

谒者齐声高唱, 声音在殿前回响。

群臣伏身行大礼,山呼“万岁”。

桓容随众人一起行礼, 掌心触及冰冷的地面,对比司马奕前后的变化, 微合双眼, 表情中闪过一抹嘲讽。

看来,在殿后的时间,有人给这位天子讲过“道理”,只不知是王、谢哪位。

仔细想想,自从出仕盐渎,到随军北伐,再到元正朝会,自己一直在被人算计,稍不留神就会掉坑。

先是庾攸之,后是桓熙,渣爹更不用提,到如今,连这个吉祥物天子都以为自己好欺。

怎么谁都以为他是软柿子,都想捏一捏?

或许,留在建康的这段时日,他该改变一下行事作风,就像之前打上庾氏家门,隔三差五跋扈一回。

至少要让人知道,看错了眼,柿子里-喷-出的可会是辣椒水。

“献酒毕,设宴!”

鼓乐声停,群臣陆续起身。

司马奕先进御膳,执筷之后,谒者退出殿阁,众人开宴。数十名宦者鱼贯而入,在群臣面前设下矮桌,捧上膳食。

乐声又起,比起之前的古韵,少去几分庄重,多出几许靡丽。

头戴方山冠的乐人和身着彩裙的舞-女自殿阁两侧行出,乐人做开弓-射-箭,脚踏石阶,齐声高喝,三声之后退到旁侧。

舞女成对飞旋,由慢及快,翘袖折腰,宽大的裙摆在旋转中飞起,五彩炫目,自上空俯瞰,似盛放的花海。

桓容没心思欣赏歌舞,一心一意用膳。

菜肴多是荤食,无非是炙肉、炖肉和鱼类,连汤里都飘着肉片。青菜也有,可惜是炖煮,吃在嘴里过于软烂,没有半点脆爽的滋味。

桓容却不在乎。

比起所谓的节菜,这些可谓是美食佳肴。

桓容端起晶莹的稻饭,裹着炙肉吃下一口,肉-汁-浸满口腔,烤制得恰到火候,顿时满足得眯起双眼。

“容弟不饮酒?”

和桓容不同,谢玄等人对宫中膳食不感冒,仅动了两筷意思一下,多数时间都是举杯把盏。不能互相劝酒,干脆自斟自饮。

按照庾宣的话来讲,台城之内,膳食实在一般,唯有酒水尚可一饮。

“弟不善饮酒。”咽下口中饭粒,桓容又夹起一块蒸鱼。

或许是厨夫出身南地,这鱼做得格外鲜美,桓容吃下一口,登时眼前发亮。无论桓府还是盐渎的厨夫,都没有这份手艺。

美中不足的是分量太少。

吃下整条蒸鱼,桓容舔了舔嘴角,看着空掉的漆盘,很是意犹未尽。

谢玄看在眼中,不由得当场失笑,险些呛了一口酒水。

难怪子敬曾有醉言,看到容弟就想起家中的狸花猫。他之前尚有几分不解,如今来看,当真是半点不差。

朝会宫宴仅是形式,待到宴席撤去,部分人动了两筷,少数更是动都没动。唯有桓容吃得干干净净,连宦者都奇怪的看了两眼。

见状,有人面露讽意,说话时带出几分轻蔑。

桓容听到几句,当下转过头,扫两眼说话的官员,挑起眉尾,满面疑惑。

这哪位,他认识吗?

知不知道他爹是桓温,他娘是南康公主,竟敢当面开嘲,有没有大脑?

“容弟不必理他,全当他在胡言乱语。”谢玄按住桓容的肩膀,显然对说话之人也很不满。但在这样的场合,与其争执实无益处。

桓容疑惑更深,细观谢玄的态度,当下点了点。

未料想,他不计较却让那人得寸进尺,讥讽之意更甚,更口出“兵家子”“粗莽无知”“没有见识”之语,越说越过分。

不只是谢玄,几名同桓容相熟的郎君都面现不愉。

桓容是兵家子不假,言其粗莽无知实是滑天下之大稽!

以舞象之龄出仕一方,实施雷霆手段铲除豪强,其后收拢流民开荒建城,收回盐场发展贸易,这一桩桩一件件,岂是无知之人能做到的?

此次北伐,桓容屡次立下战功,生擒鲜卑中山王,识破贼寇诡计,助大军冲破重围,差点拿下慕容垂,说是汗马功劳也不为过。

建康城中谁人不知,桓氏子良才美玉,德才兼备,有干国之器。

谢玄庾宣等人极是佩服,诚心与之相交。

这人在此大放厥词,辱及桓容,无异在讥讽他们不能识人,众人如何不怒。

“住口。”谢玄表情骤冷,目光犹如寒冰,“如你再做此状,我必禀于叔父,寻你父说个清楚!”

原来,讥讽桓容之人出身谢氏旁支,乃是之前有意同其结亲的一房。

桓容无意成婚,南康公主放出口风,褚太后虽觉得遗憾,到底没有再劝。

强扭的瓜不甜。

再者说,同样是谢氏,旁支和嫡支仍有天壤之别。加上这支十足庸碌,即便有子孙入朝,也是托家族荫蔽,遇上大事都要靠族人接济。

桓容不愿与之联姻,倒也说得过去。

然而当事者却不这样想。

闻听桓容婉拒婚事,第一反应是不识抬举。

一个区区的兵家子竟不将谢氏放在眼里?如果不是看他身负爵位,又有几分财力,自家岂会看桓氏一眼!

故而,宫宴之上,女郎的兄长借着几分酒意讥嘲。

顾忌谢玄在侧,起初不敢太过分。见桓容不理会,渐渐有些忘形。直到谢玄出声,方才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酒意立时消去一半,额头冒出冷汗。

知晓该人的身份,桓容眯起双眼。心中愈发肯定,拒绝这门婚事再正确不过。

有个这样的姻亲,绝对是自找麻烦,不知哪天就被坑上一回。即便出自陈郡谢氏也当敬而远之。

“谢兄如不介意,我有几言欲同这位仁兄讲明。”

谢玄转过身,斟酌两秒,侧身让到一旁。

他出身陈郡谢氏嫡支,出声训斥并无妨碍。放任桓容此举,则是明显的“胳膊肘向外拐”。但他相信,如果叔父知晓此事,绝不会出言斥责,反而会赞许几声。

谢氏发展至今,绝大程度上是依靠叔父。

家族固然重要,身为谢氏子理当维护,但遇上这样的情况绝不能黑白不分,姑息手软。

当断则断。

大树盘根,枯枝截去方能生出新芽。

谢玄此举出乎众人预料。

讥讽桓容的谢氏族人更是面色发青,满脸不可置信。

桓容打量他的神情,微不可见的掀了掀嘴角,旋即肃然表情道:“敢叫仁兄知晓,容在会稽求学时,得周师当面教导,深知一粟一米来之不易,需得珍惜。”

此言一处,四周便是一静。

“想必郎君家中豪富,米烂成仓,可任意挥霍。容却不敢。”

“此次随大军北伐,遇天灾频发,粮道不通,粮秣无以为继,大军数月不知肉味。南归之时,无论将军士卒,每日仅有一只蒸饼果腹。”

“经过此事,容愈能深省周师之言,无论何时何地,绝不敢浪费一粒粮食。”

“郎君讥嘲容无才无德,容不欲辩解。然郎君以珍惜米粮之事口出恶言,容绝不敢受!”

一番话掷地有声,在场的士族郎君多面现惭色。毕竟,他们都是桓容口中的“浪费”之人。

连谢玄都觉面孔微热,思及平日用度,不由得感到惭愧。

当然,人心不同,有被这番话触动者,也有不以为意者,更有人认为桓容是哗众取宠。只不过,有周氏大儒之言在先,没人会傻到当面出声驳斥。

早在秦汉之时,天子便劝农恤农,每年年初更亲耕稼轩。

桓容所言暗合惜农之意,又有北伐大军为例,谁在这时唱反调,绝对是脑袋不清醒。事情传出去,十成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建康百姓的口水淹死。

一番话落,桓容并没有穷追猛打,撇开满面青白的谢氏族人,转而对谢玄道:“今日御前献俘,谢兄和诸位兄长可要同上城头?”

“自然!”

谢玄朗笑出声,隔着衣袖握住桓容手腕,当先迈出脚步。

庾宣等人互视一眼,均是摇头失笑,快行两步跟上,宽大的袖摆随风拂动,擦过朝服下摆,飒飒作响。

彼时,司马奕已被请上城头,谢安等人站在一旁,并有数名孔武有力的宦者,谨防他再胡闹。

头戴却敌官,身着铠甲的卫士分立城头,彰显天家威严。

御道两侧人头攒动,宫中下旨,特许百姓于道旁同观盛事。

啪!

啪!啪!啪!

随着数声鞭响,一辆马车迎着城门行来。

车身两面红漆,由四匹战马牵拉。马身健壮,通体枣红色,额前均嵌着棱形斑纹,愈发显得神骏。

桓大司马身着朝服,头戴进贤三梁冠,佩山玄玉,腰间一柄宝剑,剑鞘雕刻虎踞图案,剑柄赫然就是一头卧虎。

车前司马分立足有,手持缰绳,挥动马鞭。

车架过处,煞气扑面而来,空气都似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