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亦真(2 / 2)

老朱头哑声道:“我……我想带着弦子,离开桐县。”

英俊不言语,老朱头打量他的神色,却依旧是个“波澜不惊”,老朱头笑道:“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惊讶么?”

英俊默默问道:“下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朱头一怔。

这一个停顿,已经坐实了英俊的猜测:“是有人找您了?”

老朱头微微受惊:“你……”他站起身来,双眼盯着英俊,眼神狐疑而不安。

门口的玄影扭头回看,他又嗅到了白日里似曾相识的那种恐惧气息。

善堂,账房。

书桌后,灯影中,一道人影坐的端直。

忽然,薄薄地纸靠近蜡烛,火光燃起,顿时让整个房间都亮了一亮。

待纸烧成灰,修长的手指一动,似不小心,把桌上的杯子碰翻了。

茶水倾覆,将字纸灰冲散,犹如河流肆意,冲屋毁田,面目全非。

遥遥夜色中,依稀传来犬吠的激烈声响。

桌后的人本沉静而坐,霍然起身。

蜡烛的光芒正自摇曳,不料房门被什么陡然撞开,呼啦啦!冷冽的夜风涌入。

“噗”地细微一声,便将烛光扑灭了。

烛影明灭间,那素衣白裳之人已闪身出了房门。

长街。

玄影并未如袁恕己所愿去请“救兵”,它绕着两人身侧呲牙狂吠,狂躁地起落窜跳,却收效甚微。

袁恕己拼命抱着阿弦,用尽毕生之力,却无法将她从原地抱开。

他不是个轻易放弃的,谁知相争之间,鼻端却嗅到一股血腥气。

定睛看时,不由毛骨悚然!

原来阿弦的腿上,竟莫名地出现几道血痕,伤痕十分新鲜,血珠子尚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砖地面上。

若非袁恕己也算是个经历过尸山血海、性情狠绝的人,只怕已经被吓晕过去。

“小弦子!”他怒不可遏,若是活生生的敌人,他一定要真刀实枪地同对方拼的你死我活,但是现在,却偏偏有心无力,“有什么冲我来,混账们,冲我来啊!”

袁恕己的怒喝对于厉鬼们来说毫无影响,得了阿弦一句“来吧”,群鬼就好像得到了邀请,禁制全退。

对厉鬼们而言,就宛若美味可口的食物放在眼前,毫无防范,每一只鬼都想来尝一尝。

阿弦听见袁恕己的怒喝,也看见了鬼怪们因为狂喜而越发狰狞的姿态,阿弦试着环顾周遭,却看不见老朱头的影子。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一声略有些稚嫩的尖叫,有人道:“滚开,滚开!”

一道略显清瘦的影子从远处飞快地跑上前来,又叫:“十八哥哥!”

阿弦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却记不清是谁。那少年奔上前来,也不知怎地,有几只撕咬的最厉害的恶鬼居然流露出几分惧意。

少年上前扑打:“万佛随身,群邪避退,避退!”声音颤抖,眼中恐慌而焦急。

阿弦终于认出了这是谁……那个叫“小典”的少年。

听说在他养好了身子之后,就在城内落脚,前些日子还在善堂里见过,他跟着英俊、同安善他们在一块儿读书。

阿弦浑浑噩噩,心想:“难道他也能看见那些东西吗?”

却又听见小典叫道:“我不怕你们,十八哥哥也不要怕!走开,不许你们伤害他!”他举手,居然准确地打在一只厉鬼的头上,可惜似螳臂当车,并没起什么效用。

阿弦看的分明,但对袁恕己而言,这一切可真是诡异之上更添了一层诡色。

他当然认得小典,然而……一个古怪的孩子如阿弦已经罢了,如今竟似又多了一个能见鬼的孩子?

可是小典的这番举止,却提醒了袁恕己。

他忙道:“小弦子,老朱头并没有死,他只是病了在苦岩寺!苦岩寺里一位挂单僧人……”

“苦岩寺”,“挂单僧人”这些字眼跃入耳中,阿弦忽地有了几分清醒。

恍惚中,似有一阵梵唱从心头掠过。

大悲大伤,起起落落,外加群鬼绕身,让阿弦糊涂了:“伯伯没有死?没有死?没……”

一线生机念起,她的手动了动,微微挣扎。

袁恕己看在眼中:“是,没有死!好端端的呢!”

阿弦道:“可是、可是我……”先前见过老朱头的种种,因此刻神志昏沉之故,也有些模糊。

正在生死相争之时,远远地听见有人唤道:“阿弦。”

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与此同时,袁恕己忽然觉着怀中抱着的阿弦一轻!害得用力过猛的他几乎往后跌了出去!

朱家,清晨。

阿弦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凶恶的梦。

她醒来之后,第一个看见的,是高建放大的脸。

阿弦眨了眨眼,并不说话。

面面相觑,高建脸上却露出惊喜交加的笑:“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

阿弦转头看看四周,发现自己竟是在东间之中,此刻并未点灯,屋内光线明亮,竟已经是白昼。

阿弦道:“我……你……”她想问的有很多,但是却又不敢。

幸而高建是个嘴快的人:“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还好醒了,就算是担心朱伯伯,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呢!”

阿弦道:“伯伯?”

高建道:“可不是?虽然说伯伯的病来的急,但是毕竟有苦岩寺的大师父,你又怕什么?我记得当初你戴着的那个东西……岂不是也是那大师父给的?伯伯有他照料,定然无事。”

阿弦茫然,却又一震,似想起什么:“伯伯,不错,苦岩寺的师父……”

她仿佛于无边黑暗中发现了一丝萤火之光,翻身坐起,惶惑的双眸中,那一点萤光在内晃动,又看高建:“当、当真?没骗我?”

高建道:“当然啦,我骗你是小狗儿。”他忽然低头看看玄影,“我可没说你啊玄影。”

玄影不睬他,只是望着阿弦。

阿弦却已经翻身下地,高建忙道:“你干什么?”

她早不记得腿上有伤,一个趔趄。

忙撑着炕沿站起,才看见小腿已经被包扎妥当,阿弦道:“我要去苦岩寺。”

高建扶着她:“急什么,你才醒,先让大夫看看再说。”

阿弦咬牙,往外又走了两步,高建嘀咕道:“其实前儿你回来后,说什么伯伯在屋里,可把我吓得半死,我还以为你……幸好……”

阿弦戛然止步,心中希望跟绝望交错,腿上的伤痛唤醒昨夜噩梦般的记忆,乃至更多。

门口一声咳嗽,是袁恕己走了进来,他身后之人却是英俊。

高建见势不妙,忙先退了出去。

袁恕己对阿弦道:“你觉着如何?身上可都好?”

阿弦缓缓抬头:“大人,高建说,我伯伯在苦岩寺,是怎么回事?”

袁恕己避开她的目光:“其实他并不在苦岩寺。我派人去查探,听寺庙的主持说,他们寺里一个挂单的老和尚带了他去了。”

“他怎么了?去了哪里?”

袁恕己摇头:“原先是得了急病,我正在派人去追查,若有消息,他们会立刻回报。”

阿弦先前被那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所惊,魂不附体,竟忘了这事件的源头。

但也顾不上追究其他,毕竟如今她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阿弦不再答话,见英俊立在旁边,阿弦勉强定神问:“阿叔你告诉我,伯伯为什么忽然得了急病?又是怎么去了苦岩寺的?”

袁恕己抢先道:“年纪大了,自然有些病痛不免,如今有高人……”

尚未说完,英俊道:“其实朱伯并非急病。”

阿弦问:“你说什么?”

英俊道:“他,是被人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