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不疼(2 / 2)

太平看看自己被打开的手,又看阿弦,意外且震惊!

她从出生就受到万千宠爱,到现在为止虽然曾做过许多任性的事,但因天后宠溺非凡,从不敢有人多说一句重话,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打”,又骂的这样狠。

太平跺脚:“好大胆的小贼!我、我不跟你多说,把阿黑给我!”

这会儿玄影早跳了出来,却站在阿弦的身旁。

太平急得不成,忙招手引诱:“阿黑过来,阿黑,到你主人这里来!”

因见玄影不肯过来,太平推开阿弦拿着扫帚的手,俯身就要去捉。

阿弦瞧着太平衣着锦绣,又看见玄影脖子上的黄金项圈,恍然醒悟:“我知道了,玄影脖子上的这个,是你给它戴上的?”

太平双手叉腰:“那当然啦!必然是你们觉着名贵,所以把它偷了来是不是?”

阿弦冷笑道:“哈!原来你才是偷狗贼,你还不出去,别怪我不客气啦。”

太平叫道:“你这小贼说什么!你又敢怎么样?还敢动手不成?”

玄影见两人争吵,忍不住就叫起来。

太平见状,仗着身小灵活,一下子矮身下去,冷不防就抱紧了玄影的脖子:“阿黑,不要怕这些坏人,我带你回去,给你好吃的鹿肉……”

阿弦忙把扫帚扔掉:“放开玄影!”抱住玄影的身子往后拉。

太平毕竟年纪小,知道抢不过她,便攥住玄影的项圈,死活不肯撒手:“表哥,表哥你快来,我捉到小贼了!”

阿弦呵呵笑道:“原来你这强盗还有帮手……你家大人是谁?就纵的你这样无法无天,跑到人家家里来抢东西?”

陈基在旁哭笑不得,不知该是扶着太平让她小心跌倒,还是劝阿弦让她放手。

太平到底力气小,争不过阿弦,越发尖声叫道:“表哥快来,有人骂你!”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有人道:“哦?什么人骂我呢。”声音里却透着一抹淡淡笑意。

陈基倒也罢了,因为他对这个声音并不熟悉。

阿弦一听,脸色陡然大变,手上不禁一松。

只听“哎呀”一声,原来是因阿弦松手,太平又用力过猛,抱着玄影往后跌倒。

玄影趁机摇摇头,挣扎着跳起身站到旁边,不住地抖毛儿。

雪地反光,阿弦的脸显得格外雪白,她后退两步,直直地看向院门口,却见一人徐步走了进来,外头披着翠色的羽缎大氅,里头却是绛红团纹的锦袍,雪中显得十分亮眼。

这来人当然就是贺兰敏之。

敏之自然是跟太平一块儿来到这里的,事实上是他带着太平来的,但偏偏不曾露面。

他在门外,默默地看了半天的好戏,见这幕精彩戏码终于发展至不可开交了,才心满意足地姗姗现身。

太平先前半天不见敏之露面儿,也正略觉心虚,见他来了,才像是吃了定心丸,指着阿弦道:“是他!他还欺负我!”

“他……竟敢欺负你?”敏之忍不住唇角的笑,虽问的是太平,眼睛却望着阿弦。

阿弦喉头有些发紧,她对这阴晴反复喜怒无常的贺兰敏之,有种天生莫名地畏怕之感。

先前陈基想要留下的时候,贺兰敏之便是阿弦担忧的一大原因,幸而在陈基养伤的这段时候,敏之并未出现,阿弦的心也逐渐放下,只当他是“贵人事忙”,把自个儿给“忘在脑后”了,暗中谢天谢地。

谁知道就在她最无防备的时候,此人却又陡然现身?

两人对视之际,陈基狐疑地打量贺兰敏之,望着此人凌厉而艳丽的容颜,陈基心头生寒。

原来陈基已经认了出来,眼前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周国公,武后曾亲自赐了“武”姓的,本朝最不好惹的几个人之一。

陈基按捺心头寒意,将阿弦挡在身后,垂首拱手道:“不知道是周国公驾到,无礼之处还请恕罪!”

说完这句,心头忽然更冷!

眼角余光不由瞥向地上的太平公主,此刻陈基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倘若来者是周国公,那么这称呼贺兰为“表哥”的丫头又是什么人?

大概是因为在雪里站了太久,额角有冰凉的雪水顺着滑落,犹如一滴冷汗。

敏之淡淡地瞥向他,哼道:“不知者不罪。”

阿弦原先见贺兰敏之出现,一心惊怕去了,也并未多想太平那声“表哥”代表着什么。

见陈基如此,只得也跟着默默地行了个礼。

敏之盯着她:“怎么,你哑巴了?”

阿弦硬着头皮道:“参见周国……”才说出口,猛地想起上次贺兰敏之说过的话,立刻改口道:“贺兰公子。”

敏之闻听,才又展颜一笑:“哟,你还记得我的话。”

陈基诧异地转头看向阿弦,不明所以。

阿弦略觉尴尬,但内心十分恐惧,因为当初贺兰敏之毕竟曾拿陈基来要挟过自己,这会儿他遽然登门,却不知是福是祸。

太平公主听了两人对话,疑惑问道:“表哥,你说什么,你跟这小贼认得?”

敏之笑道:“别这么无礼,人家可是阿黑的原主人。”

太平公主目瞪口呆:“阿黑不是表哥的吗?”

敏之笑道:“我原本想把这狗子送到皇宫的御苑里头喂老虎狮子的,谁知道你一看就爱上,我就当做顺水人情了。你几时看我喜欢这种不入流的野狗了?”

谁知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声音几乎不约而同地叫起来——

太平道:“阿黑不是野狗!”

阿弦道:“贺兰公子!”

两人叫完,彼此对视一眼,互相都有些诧异。

敏之看看太平,又看看阿弦,若有所思道:“我要养东西,就像是崔晔一样,养一只老虎豹子狮子之类……”

阿弦正因他方才说要把玄影喂给老虎狮子而心有余悸气得战栗,猛然听他又说起崔晔来,才复定神。

太平原先只以为玄影是贺兰敏之所有,如今听他坦言,才知道是自己冒失了。

她看向阿弦,迟疑问道:“阿黑真的是你的狗?”

阿弦有些神不守舍:“是啊,它叫玄影。”

太平为难:“我很喜欢它,你能不能把它让给我?”

阿弦道:“不行,玄影对我来说不是一只狗,是最后的亲人。”

太平诧异:“你其他的亲人呢?你难道没有父母兄弟呢?”

阿弦顿了顿,对上太平天真的双眼,摇头道:“我没有其他的亲人,我是伯伯带大的孤儿。”

阿弦因要扫雪,特意往头上罩了灰布,身上披着破旧的短披风,整个人看着更是灰突突地,衣衫破烂,眼神忧郁,仿佛一个颠沛流离的乞儿。

但是太平从头到脚穿锦着绣,浑身透着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气息,两人站在一处,犹如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相对。

贺兰敏之跟陈基站在旁侧看着这幕,敏之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马蹄声响。

有人翻身下马,跪在门口道:“公子!出大事了。”

敏之竟不愿此刻离开,随口问道:“何事?”

那人见状,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崔晔回来了!”

敏之一震,陡然回身。

而阿弦也微睁双眸,正当她想确认一下对方说的是否的确是那位“崔天官”的时候,太平公主却比她更快。

太平抢上一步问道:“你说崔天官回来了?他活生生地回来了?”

那人道:“是!先前崔少监亲自进宫报信,如今皇上跟天后已经传召天官入宫了!”

太平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顾不上再跟阿弦讨玄影,紧紧握住敏之手臂:“表哥你听见了么?崔玄暐果然没死!咱们快回去看看他!”

敏之本也正有此意,临步却又沉吟转头。

正陈基见两人欲走,垂头作揖口称恭送。

敏之眼神数变,心中那念头噗地又压下,只带着太平极快地出门去了。

阿弦跟着他们走出两步,陈基却握住她手腕,低低道:“弦子。”

直到外头马车声远去,陈基才将院门关起来,拉着阿弦回屋,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怎么竟认得了周国公的?”

陈基是个精明机变之人,先前在京兆府被李洋鞭打的时候,沛王李贤前来救护,当时陈基半是昏迷,却也察觉李贤对待阿弦有些异样。

这几日里他抽空相问,阿弦却也如实将李贤从明德门相救的事说明,但陈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阿弦不仅认得沛王殿下,更加认得这个满长安都无人敢惹的周国公贺兰敏之。

阿弦简略地将路上遇袭,跟英俊分开,后来又被贺兰找到……连李洋伏击一节也都说了。

她的口吻平淡,可陈基几乎魂不附体。

“你、你是说……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阿叔,就是崔天官?”陈基觉着舌头都有些僵硬,无法相信自己说出口的是真的。

阿弦轻声道:“我并没有亲眼再见着阿叔,所以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贺兰敏之是这么说的。”

陈基道:“周国公既然这样说了,当然是没有错了。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他看着阿弦,好像第一次认得她。

这孩子的运气实在是太过……

当听说阿弦在明德门打伤李洋的时候,陈基本以为她比在桐县更加能惹事了,但后来因祸得福,才觉着她的这性情其实倒也有可取之处。

当看到贺兰敏之出现的时候,陈基心头一沉,本能地觉着又要坏事。

然而这次,倘若阿弦得罪的是贺兰……这个主儿却跟李洋不同,应该没那么容易让自己再“因祸得福”了。

但是谁又能想到……这么快就又峰回路转。

“你居然……居然救了崔天官。”

陈基如在梦中。

阿弦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救了他的时候……”

她默默地停口。

虽然心里当英俊是家人一般,但如果英俊真的是崔玄暐……一个出身那样高贵的人,大概不会想让人知道自己曾有过那段不堪的经历吧,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阿弦本能地不愿再提之前的他如何,哪怕是当着她无话不说的陈基的面儿。

这一天,阿弦一直在猜测,回到长安的“崔玄暐”,到底是如何了,思前想后,恨不得亲眼看看。

之前太平公主拉着贺兰敏之要进宫的时候,阿弦的心中也突地冒出个吓人的念头,但很快又立刻掐灭了。

回想英俊的容貌言行,阿弦心想:“或许回到原来的位子上,才是阿叔应得的,何况他的家在这里,关心照料他的人也有很多,已经用不着我啦。”

阿弦如此安慰自己。

这夜,听着风雪敲窗,阿弦翻来覆去,子时才睡。

阿弦醒着的时候,因无法相见崔晔,只盼梦里能有一二启示,孰料进了梦中,却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阿弦的确得了“启示”,但却不是跟英俊有关的。

恰恰是她不想见的。

阿弦又看见了景城山庄的那迎亲队伍。

——依旧风雪交加,依旧是没有声的鼓乐吹奏,迎亲的队伍冒着风雪往前。

忽然,前方路上起了数盏灯笼,灯笼越来越多,足有二三十只,在风雪中急速掠动,闪到了迎亲的队伍之前。

然后,在漫天风雪之中,似又下了一场恐怖至极的血雨。

阿弦看见那些鼓乐手,举牌者,抬着嫁妆的,以及捧着匣子的侍女们……一一倒地。他们挣扎着,四散奔逃,发出无声而绝望的喊叫。

那蒙面的一队杀神飞快地将嫁妆盒子搬到马车上,其中十几人迅速地又往前方的景城山庄赶去。

剩下的六七人里,其中一人打马上前,来到那喜轿旁边。

他举起手中的刀撩开帘子,在轿子里,受惊的新娘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红帕子跌在脚下,察觉冷风吹进,便怯生生地抬起头来。

蒙面人看着那年轻美丽的脸,眉峰一动。

他翻身下马,一脚踩进轿子,正好儿在喜帕上印下一个雪色的脚印。

他将新娘一把拽了出来!

睡梦中,阿弦发出急促的喘息。

阿弦不安地翻了个身,眼前所见,是飞速移动的场景,似是雪地,跟倒悬的树林。

天晕地旋,世界一片黑暗。

等她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却身处一个陌生的斗室内,眼睛尚未习惯黑暗,就听到悉悉率率的声响,有人咻咻靠近。

还未等她出声相问,那人探手将她推翻,伏身压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