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1 / 2)

崔晔出门往外,面挟寒霜,越发的不怒自威。

他平日虽也不苟言笑,却也极少情绪外露,如今薄露怒容,一路所遇的仆人等均都不寒而栗,不敢出声。

崔晔来到会客堂下,果然见阿弦在门口徘徊,原来因阿弦“一回生二回熟”,门上早就认得了她,知道是崔晔甚是看重的人,故而这次阿弦一来,即刻便忙不迭地请了进来。

阿弦抬头看见崔晔,急迎上来:“阿叔!”

正要说话,目光一转看到他外头的圆领袍领口撕开,上头沾着零星血迹。

阿弦一愣之间,崔晔已一言不发地进了堂中,自己落座,垂眸淡淡问道:“有何事?”

阿弦见他神情大不同从前,那本来在嘴角的话便先忍住。

她跟着走过去,把崔晔上下又打量了一遍,原本崔晔来时,右手是拢起负在身后的,此刻落座便搁在腿上,阿弦猛地看见他手上带伤!

又看领口是这幅模样,阿弦十分吃惊:“阿叔,是谁欺负你来?”

崔晔一怔,抬眸看她,却见阿弦的双眼瞪得圆圆的,满是震惊地瞧着自己。

崔晔还未吱声,阿弦举手拉了拉他的领口,发现只外头的纽子不见了,其他倒无伤损,这才略松了口气。

复抄起他受伤的手问道:“这又是怎么伤了的?”

崔晔抬手撤回,淡声道:“不小心自己弄伤的,不碍事。”

他浑身寒气凛然,并未消退。阿弦哪里会信:“胡说,你怎么会有不小心的时候?”

崔晔心头一动,冷哼道:“我怎么没有?我又并非神人,不过肉体凡胎,一介俗夫,有时候甚至比寻常之人更加愚蠢。”

阿弦见他谈吐气质皆跟往常大为不同,惊疑非常,忙又追问:“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真给人欺负了?是谁欺负阿叔?”

崔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弦举手握拳,当空挥了挥:“我给你报仇啊!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欺负阿叔!”

崔晔心中本郁积一股邪火,又被生生按捺,却仍冷而无声地暗自鼓动,甚是难受。

但这会儿见阿弦一本正经认真之态,那股无名怒意却像是被她那不大的拳头软软地打了一拳,竟瞬间似流沙般四散。

却只是哼了声,崔晔道:“好大的口气,如果连我都被打败了,你又有什么能耐替我报仇?”

阿弦一愣,继而道:“这可说不定,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阿叔做不成的,难说我也做不成。”

崔晔忍不住:“什么蛇蛇鼠鼠!”

阿弦忙陪笑道:“我只说我自己,阿叔当然不是,你是……你是老虎狮子,我是蛇蛇鼠鼠。”

崔晔忍俊不禁,却又仍冷着脸道:“瞧你那点出息,谁许你这么看不起自个儿的。”

阿弦认真道:“我不是看不起自个儿,我只是说这个道理而已,周国公人虽邪,有句话说的却对,他说有些事阿叔做不得,因阿叔是正人君子,而他不是……所以我也是这个意思。”

崔晔听她提起贺兰敏之,不由多了几分留意,听她说罢,却又道:“所以你说你不是正人君子吗?”

阿弦忙摇头:“我虽然称不上正人君子,却也不是周国公那样不择手段。只是……阿叔是大人物,我是小人物,总是各有所能各有所长的,你说对不对?”

崔晔叹了声,不再做声。

阿弦瞅着他,又看他伤处血渍未干,她举手在怀中摸来摸去,掏出一方手帕,握着他的手放在桌上,小心地擦拭血渍。

却见是掌心一道划伤,看着有些深深可怖,阿弦忍不住嘀咕道:“当初在桐县里,我都没让你这样伤着……”

崔晔闻声转头,看着阿弦低头给自己擦拭伤处,小脸近在面前,一如桐县之时的相处。

忽然崔晔回神,想要缩手:“好了,不必理会。”

阿弦道:“什么不必理会,快拿伤药来涂。”

崔晔道:“回头我自会料理,你不是有要紧事来寻我么?先说事。”

阿弦却并不退让,倔强道:“你先涂了药我再说。”

崔晔皱眉看了她半晌,终于扬声叫了个仆人进来,命去取一瓶伤药。

吩咐完毕,崔晔脸色复淡了下来:“说罢,你来找我是做什么?”心中却早料定阿弦是为了卢照邻而来。

阿弦正扭头目送那仆人离开,闻言道:“阿叔可知道袁少卿在查宋牢头的那案子?”

“嗯?”崔晔着实地意外起来,“你……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阿弦道:“是啊。怎么啦?”

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疑惑双眸,崔晔“啊”了声,忙转开头去,嘴角轻轻一扬:“没,没什么,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原来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围着卢照邻转……这感觉让他略觉欣慰,却又无端有些酸楚。

阿弦将所梦情形同他说了一遍,大概是那种感觉太过真切,忍不住举手又揉了揉脸颊,眼睛鼻子等。

崔晔道:“你是说……是梁侯杀死了宋牢头?”

阿弦道:“是,我看见宋牢头盯着梁侯府。”忍不住又摸摸脖子,心有余悸。

此刻仆人返回,将伤药等物呈上。

阿弦倒了药酒替他又将掌心略加清理,洒了药粉,包扎妥当。

崔晔轻锁眉头,脸色凝重:“那你怎么来找我?”

阿弦道:“我本来想立刻去告诉少卿,但、但是一想,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继续查下去的话,这梁侯是皇后的亲戚,万一因此惹祸上身,岂不是我的错?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来请教阿叔。”

崔晔凝视着她,眼神早非先前那样寒冷凌厉,恢复了素日的宁静无波。

阿弦道:“阿叔说我该怎么做?”

崔晔看看她,又看看被包扎好的手,道:“去告诉袁少卿吧。”

阿弦吃惊:“告诉他?会不会对他不利?”

崔晔道:“他是大理寺少卿,也不是毫无经验初出茅庐的新官,不必担心,他自会相机而动做出决断。”

阿弦本意也是告诉袁恕己,只是怕反害了他,如今听崔晔如此说,如吃定心丸,连连点头。

事不宜迟,阿弦讨了真言,即刻起身欲去。

崔晔看她忙忙碌碌,不由道:“天色暗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阿弦回头笑道:“阿叔放心,我不怕。”

“我不怕”三个字跃入耳中,竟在心湖惹起一阵不大受用的扰动,崔晔道:“怎么……真不怕了?”

阿弦道:“我只是记得阿叔的话,不会再像是先前一样软弱。”

他听了这话,本该觉着欣慰,可这会儿心底的感觉却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