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对(2 / 2)

崔晔的神情仍是淡淡的,房中静的连风从门口吹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片刻,还是沛王先主动开口道:“我原本叫他出长安去了,难道他阳奉阴违了么……”

崔晔道:“不妨事,既然闹了出来,不如殿下就请他们回来罢,免得在外头让人看了笑话。”

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拳,李贤道:“您说的是。”

***

赵道生被带进堂下,脸上已经多了一记乌青。

这还是袁恕己手下留情所致,不然人也半死了。

赵道生本欲跪地诉说委屈,谁知一眼看到崔晔也在场,那做戏的精神头便萎靡不振。

还是沛王李贤问道:“这是怎么了,谁人动了手不曾?”

赵道生忙低声道:“是这位少卿,不由分说就要打人。”

袁恕己眉眼冷峻:“殿下明察,是此人先动手推搡,我才被迫自保而已。”

沛王道:“少卿怎会出现在我府门前?”

袁恕己道:“我本有些事陪着天官,之前等在马车里。”

“既然如此,想必是一场误会,”沛王回头看向崔晔:“老师说呢?”

崔晔不做声,袁恕己道:“殿下为何不问一问,昨日你的这位近侍带了那只灵猴偷偷出府是做什么?”

沛王一笑:“他爱贪玩,自是去耍了。赵道生,你说是不是?”

赵道生连声称是。袁恕己不去理这刁奴,只看着沛王道:“殿下,您跟小弦子也算是彼此相识有些交情,您的人品我也向来敬仰的很,怎么如今竟放这样一个污浊不堪的东西在身旁,且任由他用下作的手段祸害人?我实在是想不通殿下为何如此。”

李贤苦笑道:“少卿这话让我无法可说,赵道生是我的近侍,平日倒也伶俐,不知他有祸害了谁?”

“他意图侵害阿弦!”

李贤眉头深锁:“这个该不会吧,是不是也有什么误会?”

袁恕己本怒气冲天,直到现在,才蓦地也觉出了一丝不对。

他转头看看崔晔——崔晔从方才开始就有些反常的沉默。

这种沉默当然意味着什么。

“殿下你……”袁恕己不信,缓缓开口,却被崔晔打断:“殿下既然爱护近侍,那么……我们也没什么可说了。”

崔晔站起身来。

李贤忙也随着起身:“老师怎么这般说,我会立刻把他打发出长安的。”

赵道生畏缩在地,微微发抖。

崔晔眉眼不抬:“他所犯之罪,就算是流放也不足惜,殿下轻飘飘一句打发,是要让我等感恩戴德么?”

崔晔虽向来庄严,但一贯以理服人,且李贤又是皇子之尊,罕见他这般言辞辛辣刺人的。

李贤忍不住红了脸:“老师……我只不过是觉着……毕竟大年下,不该生事。”

崔晔淡淡一笑:“告辞了。”

袁恕己极为意外:“天官!”见他迈步往外,忙追了出来。

李贤愣愣地站了片刻,也急急随着出来,在院中追上了崔晔,快步到他面前拱手拦住路:“先生!”

崔晔止步,他望着李贤道:“那个户奴,对殿下都说了什么?”

袁恕己一愣。

李贤迟疑了会儿,见他已经猜到了,闭了闭眼:“他、他交代说……昨日因偷听到我们的谈话,心中很替我不忿,所以……才纠结了几个人,对阿弦无礼,其实并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袁恕己目眦俱裂。

心中怒火升腾。

崔晔却仍面色淡然:“只怕不止于此。”

李贤不敢再说。

原来昨日还未散席,赵道生便哭天抢地地求见,跪地哭诉。

赵道生道:“我先前无意中听见了殿下跟女官的谈话,很替殿下不值,听说她去了,便纠结了几个弟兄,本来想……想替殿下出口气,把女官偷偷地带回府来,任凭殿下处置,就算是生米煮成熟饭,也总比殿下伤心的强呢。”

李贤自然大怒,把赵道生打了两个耳光:“现在怎么样了?她如何了?”

赵道生捂着脸哭道:“殿下还担心她,她倒是没有事,我的人都死光了,若不是我见机跑的快,连我也要死定了。”

李贤惊:“你说什么?谁人动手?”

赵道生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是下手十分狠毒,一招就要人的命,但是要知是谁也甚是方便……”

李贤问道:“怎么说?”

原来这赵道生虽下流,却的确有些小聪明,他知道不管是谁救了阿弦,最后只要打听到阿弦人在何处,自然就能寻到端倪,果然如他所料,阿弦出现在了崔府。

赵道生道:“一定是崔晔的人下了毒手,他仗着是您的老师,抢了女官不说,还让属下如此肆无忌惮的杀人,摆明了是给殿下下马威,他杀了我们不要紧,关键是并没把殿下放在眼里……”

李贤虽向来深信崔晔为人,但一来的确因阿弦之事大为受挫,又听了这般挑唆,心里便生出一层隔阂来。

方才崔晔才说了两三句,便瞧出他的言谈跟昔日不同,竟透着一股虚伪之意,崔晔何等洞察,即刻知道不妥。

果然给他猜中了。

崔晔看破,却并不说破。看着李贤有些微窘的脸色,崔晔道:“殿下若是因一个户奴而疑我,却是我教导不力之过,改日我会向二圣禀明刺去王府教授之职。”

崔晔拱手作揖,后退一步转身,袁恕己忍着怒意,随他出门。

***

年二十九,二圣宴请朝中四品以上官员。

本来阿弦尚不够品级,不得入宫,宫中却降下旨意,特许女官一同赴宴。

大明宫,麟德殿。

酒过三巡,又看了两场舞乐,君臣其乐融融。

期间武后起身更衣,才去片刻,有一位宫娥过来对阿弦道:“娘娘有请女官。”

阿弦忙起身随着往后,不多时来到偏殿,数名宫娥正鱼贯退出,来至里间,见武后斜倚在座,捧着一个小暖手炉,因多吃了两杯酒,脸颊略红。

阿弦上前参见,武后抬眸看她,笑道:“年下多事,且你又休了班,平日里够忙了,这段日子里便不欲为难,因此也未曾召见,向来你可好么?”

阿弦望着她和颜悦色的模样口吻,心里想起的却是敏之告诉的那句话“不是皇后”。

又想到今夜特别开恩准许入宫赴宴,阿弦心里暖熏:“多谢娘娘关怀,一向都好。”

武后笑道:“果然不错,可知我也听说了很多有关你的传闻,甚是精彩。”

阿弦微怔:“娘娘听说的是什么?”

武后道:“别的倒也罢了,最精彩的,是你跟崔爱卿之间的有些事儿,之前是他在你府里夜不归宿,近来……似乎是你留宿崔府了?”

阿弦听出这话风似有不妥,顿了顿道:“是有此事,不过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武后笑的微冷:“上次是你病了,这次难道是崔爱卿病了?你们两府里也不是没有看护的人,还要彼此亲身看护么?”

阿弦不再言语。

隐隐地,前殿的鼓乐声传了过来,钟鼓齐鸣,衬得此处格外冷清。

武后道:“你怎么不说了,你不是一向很敢说么?”

阿弦仍是不做声。

保养的很好的长手描过雕龙的黄金手炉,武后微微眯起双眼:“难道……你终于心虚了么?”

那一夜的挣扎煎熬复出现眼前。

乃至次日,袁恕己那句——“何必偷偷摸摸的,不如禀明二圣”。

阿弦屏息:“不是心虚。”

武后道:“不是心虚,那是什么?”

阿弦道:“是喜欢。”

武后原本冷冷淡淡地斜倚着椅背,闻言眉头紧皱,诧异地倾身:“你说什么?”

“娘娘,”口竟有些干,阿弦咬了咬嘴唇,声音虽微弱却很坚定:“我喜欢崔天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