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俘虏虽然害怕, 但是坚持一句话不说, 鄋瞒人是游牧的部族, 以打猎为生, 因为国界快速移动的缘故, 他们基本没什么固定的田地, 没人发展农业, 虽然军事上人高马大,骁勇善战,擅于打仗, 但是在文化发展上就远不如周文化了,相对于南蛮子的楚国还要落后很多。
所以长狄人的鄋瞒国根本没见识过这么多“美食做法”,美食的做法, 和酷/刑那是不一样的, 起码从听觉角度来说,听起来便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别说是鄋瞒人了, 就连齐国这些士大夫们也听傻了眼, 毕竟什么醉蟹, 生抠鹅肠, 他们都没吃过, 听也没听说过,一听只觉得全身发毛。
再者也是这个年代的刑罚其实不够全面, 刑罚多是五刑,最严重的也就是砍头和车裂了, 其次严重的便是宫刑, 在这个年代,犯了通敌卖/国的大罪,只要你肯低头宫刑,就能被释放,而且还能进宫当寺人,说不定以后便前途坦然,一片光/明了。
这件事儿上,寺人貂便是个典型例子,历/史上只有短短一句话记载了寺人貂犯了什么过失,便是通敌做间谍的过失,泄/露了齐国的军事机/密,后来被抓了起来,他是第一个自宫的人,之后便进了宫,先成为了长卫姬的眼前红人,后来变成了齐桓公的眼前红人,一路大红大紫。
除了砍头和宫刑,其他的刑罚就不怎么能看了,并非恶/毒不堪,说到帝辛,传说中妲己和帝辛还发明了炮烙之刑,但是炮烙之刑有些失考,到底是否帝辛发明并非确定。
只是在那个年代,炮烙之刑已经是罪/大/恶/极的刑罚,一说出来简直是泯/灭人性,不仁之举,暴君中的暴君,残酷无比,因此春秋时代的人,尤其还是春秋早期,对于刑罚的开发程度是很低的。
尤其是面对鄋瞒人,吴纠只是列举了两道菜,那俘虏已经开始不说话了,惨白着脸,抿着嘴,咬着牙齿,腮帮子微微颤/抖着,似乎还能硬撑一阵。
吴纠见他已经开始动/摇,但是还没有真正松口,不过现在这样子,也只需要轻轻一戳了。
吴纠这么想着,又慢慢站起来,把短剑端端放好,放在大瓮旁边,随即拍了拍手,笑着说:“请召师傅,帮忙拿一把殳来。”
召忽听到吴纠叫自己,顿时又是一紧,全身僵硬,赶紧站起身来,连忙应了两声,说:“是公子。”
他说着,赶紧跑出去,因为召忽感觉,用后背对着公子,其实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具体为什么,他也想不明白。
召忽很快又回了帐中,拿了一把长殳来,如今行军打仗很多时候都需要殳,长殳是一种非常实用的兵器。
长殳是一种类似于棍/棒,但是并非棍/棒,一般头大无锋,顶多锻造成圆球形,用于重击,有的长殳上还会有钉刺一类的尖锐,这样打击的时候杀伤力非常大,再加上长殳是一种长兵,在作战上非常有力。
召忽拿来的这个长殳头上并没有乳刺,但是上面的圆头很大,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大锤子一样。
吴纠伸手接过长殳,结果愣是没接住,异常的沉重,发出“咚!!!”一声,上面的大头就砸在了地上,险些将地砸了一个大坑,正好砸在那俘虏面前,俘虏吓了一跳,支起身/子,睁大了眼睛瞪着吴纠。
经过这一惊吓,俘虏那恐惧的表情就更明显了,吴纠讪讪一笑,满脸不好意思的说:“对不住对不住,纠是一名厨子,平时不拿这么大的殳,一时手滑。”
那翻译将话说出来,俘虏的脸色更是难看,觉得吴纠是故意戏耍自己的。
其实吴纠并非故意,因为这个长殳也太沉了,看着召忽轻而易举的拎起来,还以为不沉,怪不得这种兵器后来要淘汰,太伤体力,不利于持久作战。
吴纠拿着长殳,笑着说:“那现在我要为鄋瞒的勇/士,介绍第三道菜了。”
那俘虏盯着吴纠,嘴唇哆嗦了一下,但是没有说话,抿着嘴,一脸的坚定。
吴纠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示意说:“脑子是一种大补的食材,吃起来又滑又香,还嫩生生的,但是如果脑子不新鲜,那么入口的味道就会变得腥气,那要怎么办呢?”
吴纠说着,拍了拍长殳的圆头,看着那俘虏说:“有的地方会养一种猴子,那猴子脑袋天生很大,毕竟要吃猴子的脑子么。等养好之后,大家坐在一张圆形的案子旁边,案子中间掏一个洞,然后将猴子牵出来,把脑袋从洞下面伸出来,用金箍子将猴子的脑袋卡住。”
他说着,还指了指那俘虏的脑袋,双手做了一个卡的动作,笑着说:“便是这样了,那之后呢?之后会用一个特制的长殳,并不是这么大,拿着很顺手,在那卡住的猴脑顶盖上‘啪!’那么一敲!你猜怎么样?脑顶盖应声就碎了,然后轻轻一掀,用精致的小匕将里面鲜/嫩的脑花挖出来,合上调味入口一吃……”
他说到这里,就听到“唔”一声,有些吃惊,连忙回头一看,原来周甫竟然已经受/不/了/了,捂着嘴要吐,旁边的石速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个帕子,说:“君上、公子,速先带周甫回避一下。”
齐侯摆了摆手,示意周甫可以先回避,其实齐侯也很想吐,毕竟他可没吃过脑花,吃脑子听起来已经相当奇怪了,还要吃生的,吴纠又描述的那么详细,若不是齐侯镇定,估计也已经吐了。
周甫脸色难看,他的腿又受伤不能动,石速赶紧将他背起来,生怕他吐在帐子里,赶紧把他背出去了。
在做的各位卿大夫们,武将的感觉还好一些,文臣的已经不能淡定了,全都脸色发青,感觉今日晚上吃的东西在胃中翻滚,已经要吐出来了。
吴纠笑了笑,将长殳也放在地上,笑着说:“这位鄋瞒勇/士,你觉得怎么样?”
翻译听完,说:“这贼子说公子并非丈夫,用如此下作/恶/毒的手段。”
吴纠一听便笑了,颇为愉悦的说:“什么丈夫?你不是说我是厨子么?最下作的厨子,自然要用最下作的手段。”
那俘虏一听,顿时脸色更难看了,吴纠伸手拍了拍大瓮,踢了一脚短剑和长殳,冷冷的说:“说了那么多废话,本公子口舌都干了,好了,该你选了,你这个大丈夫,真勇/士,不说话的话,就痛快选一样儿,好好去死罢。”
吴纠说的很冷,就算俘虏没有听到翻译,也知道他没说什么好话,等翻译翻完,俘虏已经颤/抖的不能说话了,低着头,脸色犯青。
吴纠见他不说话,笑着说:“我就喜欢勇/士,既然你不说话,那本公子便替你选了,先来大瓮罢,大难不死,咱们再生抠鹅肠?”
他说着,拍了一下手,身后的虎贲军非常做劲儿,立刻将那俘虏给拽了起来,俘虏受惊,“啊!”的大叫了一声,胡乱的喊着什么,但是没什么具体意义,大体是放开他之类的。
虎贲军将俘虏举起来,就要投入装满盐水和料酒的大瓮中,俘虏此时已经不是紧闭牙关的样子,而是瞪着眼睛,紧紧盯着那装满水的大瓮,五/花/大/绑的身/子不断的打挺。
就在那俘虏马上要投入瓮中的时候,俘虏突然大喊了一句什么,翻译赶紧冲过去说:“公子等一等!他说了!他说了!”
吴纠轻笑了一声,挥了一下袖袍,说:“放下来罢。”
他说着转身便走回了席子坐下来,对齐侯说:“接下来便是君上的事情了。”
齐侯咳嗽了一声,轻笑说:“二哥倒是提醒孤了,以后得罪什么人,也比不能得罪厨子,是么?”
吴纠只是挑了挑眉,说:“君上见笑了。”
那俘虏已经吓得不行了,虎贲军将他放在地上,俘虏满身是汗,虚/脱了一样瘫在地上,说话都说不利索。
接下来便是齐侯的审问了,这场审问一直从半夜持续到天亮,在坐众人的脸色比听方才吴纠讲美食的做法还要难看的多。
原来鄋瞒人之所以联络公子元,埋伏他们,就是因为公子元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少卫姬这个靠/山,所以前途堪忧,想要除掉前途正好的老大无亏,还有年纪尚幼的公子昭,同时他又对吴纠怀恨在心,说到底公子元也盼着齐侯赶紧死,自己好做齐侯,这个时候鄋瞒人找到了公子元,公子元便同意了。
公子元打算和鄋瞒人里应外合,就算狼咬不死齐侯和公子们,但是鄋瞒人还有埋伏/在后面儿,只是他没想到,埋伏还没出现呢,公子元就已经落网了,还被/迫将鄋瞒人全都给招认了。
和吴纠想象的差不多,那些鄋瞒人就是因为听到了周天子委任齐侯代天子与诸侯会盟,共同商议尊王攘夷大计的事情,所以觉得前所未有的危/机,想要打击齐国和齐侯的气焰,使尊王攘夷的会盟作罢。
从东周开启以来,周天子一直采用的政/策便是尊王抑霸,因为那时候周天子已经意识到了分封的恶/果,起初只是分封一些很小很小的国/家,周礼有制/度,分封的国/家地盘不能超过都城的几分之几,起初周天子的想法都很好,这些诸侯国只是小国,还是要以天子马首是瞻。
但是后来已经开始脱盘,诸侯国们随着时代的发展,野心膨/胀,开始相互并吞,战事不断,很小的诸侯国迅速膨/胀,地盘超越了天子都城,兵马也越来越多。
这样周天子危/机意识越来越重,所以采取了尊王抑霸这个政/策,但是在诸侯们发展的时候,边疆的外族人也在悄无声息的发展,西面和北面的戎荻擅于马背作战,突袭快体魄好,东面的夷人擅于水站和丛林迂回,狡诈诡/计,南面的蛮人又因为天高皇帝远,拥一方水土,无/所/畏/惧,四面八方的外族人开始发展壮/大,不断侵略。
齐国的土地就受到过戎人和狄人的多次侵略,再加上齐侯是个过来人,他明白长狄人终有一日会打破卫国大门,几乎直取周师,所以才提前提出了尊王攘夷的政/策,满足自己做霸主的同时,也是为了周师残喘下来,因为齐侯知道,自己的德行超不过自己的臣子,他这一辈子无法做霸王,只能做霸主,只有周师存活下来,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霸主。
这次尊王攘夷的口号非常响亮,因为开创了东周以及春秋历/史上的先河,竟然有人可以代天子身份会盟诸侯,这是史无前例的,不只是各国诸侯得到了消息,而且戎人狄人也得到了消息,他们知道,因为距离最近,如果攘夷,戎人和狄人都是被先打击的第一对象。
鄋瞒人觉得岌岌可危,便想先发制人,趁着冬狩和腊祭的盛典,若是能给齐国好看,那么便是逆风传十里,各国诸侯也会听说,鄋瞒人也清楚周朝人内部的各种争斗,齐国丢/了大脸子,其他国/家的诸侯怎么可能听他的会盟调遣?尊王攘夷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是鄋瞒人完全没想到,他们竟然被一网打尽了,而齐侯和他的继承人们则完全没有任何损失,最多就是受了点伤。
不止如此,鄋瞒人还有进一步的打击行为,因为俘虏害怕吴纠的手段,所以就给招认了。
他们打击齐国气焰的同时,还组/织了一次偷袭行动,就在前后脚行动,偷袭的国/家便是周师北段的邢国。
邢国与燕国晋国遥遥相望,这三个国/家形成了一个牢固的三角,可谓是周朝三座大门,邢国虽然小,但若是被攻破,便是被狄人打开了一扇门,长/驱/直/入不在话下。
因为邢国与晋国和燕国相对比,弱小许多,国土面积也不是很大,所以鄋瞒人打算用邢国下手,杀鸡儆猴,骚扰邢国边境,达到对周天子示/威警示的作用,一方面动/摇诸侯,一方面也动/摇周天子,警告周天子若是真的攘夷,那么便像邢国一般。
齐侯听了眯了眯眼睛,若不是有吴纠这么一吓唬,那鄋瞒人肯定不会招出偷袭邢国的事情。
在齐侯的记忆中,邢国是在二/十/年后才被偷袭,被/迫开始南下转移国都,如今因为齐侯将尊王攘夷的会/议提前了,所以鄋瞒人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似乎开始提前采取行动了。
齐侯的脸色非常难看,这次尊王攘夷,关乎到齐国霸主的身份,若是能顺利召开/会盟,齐国在周朝中的地位将会提升,变成第一大国,若是不能顺利召开,中途被毙,那么也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笑柄国/家。
齐侯怎么能容忍鄋瞒人在这个时候和自己作对,当下冷冷一笑,说:“好啊,那边打仗罢!”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全军得到命令,演兵完毕,冬狩归队,开始向临淄城进发,回国都去了,这次回城非常匆忙,走的十分急切。
毕竟鄋瞒人偷袭邢国就在目下,齐侯需要和众臣商议对策,并且派兵支援,一来可以抗击鄋瞒人,二来也可以让各个诸侯国看出齐国大国的作风。
齐侯一路骑在马上,脸色并不是十分好,虽然已经提前得到了鄋瞒人攻打邢国的军报消息,但是其实齐侯心里还有一个担忧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却不方便和其他人说。
原因是齐侯活过一辈子,他知道派兵解救邢国,和鄋瞒人作战的代价是什么。
上辈子在二/十/年后,鄋瞒人攻打邢国之时,齐侯派出了当时自己最看重的公子昭领兵出战,最终将鄋瞒人打退,成功解救了邢国。
但是代价也非常惨痛,齐侯最看好的三公子昭在这次战役之中被鄋瞒人偷袭,身受重伤,抬回来的时候气息奄奄,直抢救了三天三夜,最后虽然侥幸活过来,但还是落下一身病根,根本无法/治愈。
公子昭是最有建树的一个儿子,而且还是齐侯心中的储君,齐侯能不心疼他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代价也太让人心伤了。
齐侯并不想让公子昭去犯险,尤其现在公子昭才十岁出头,更不可能带兵出征,所以这个人选需要考虑。
众人很快日夜兼程的赶回了临淄城,快马加鞭进入齐宫,吴纠本想要休息,但是刚一进房间,还没坐在榻上,就听到有人急匆匆的说:“公子,君上请公子到明堂议事。”
吴纠一听,好家伙,明堂开朝会了,竟然还把自己给叫上,齐侯真不把自己当成外人。
吴纠赶紧应了一声,连忙把外跑脱/下来,子清赶紧捧过来皂色朝会袍,给吴纠穿上,晏娥拿着小栉子快速给吴纠梳了两下头,然后匆匆送吴纠出门,往明堂宫去了。
路寝宫是平时里商议重要事情的地方,周师的明堂宫用来存放代/表周天子权威和地位的九鼎,各国之后没有九鼎,明堂宫也是一种权威和至高无上的代/表。
齐国开朝议大/会,才会转移到明堂宫,一提起明堂宫,大家心里都是不约而同的严肃起来。
吴纠匆匆赶到明堂宫,走进大殿之中,因为是朝议大/会,所以殿上排列着整齐的皂色朝袍文武各列两侧,吴纠赶紧排列在公子的队列中。
因为这队列中,吴纠是齐侯的“兄弟”辈儿,所以排在最前面,站在了公子无亏之前,公子无亏之后应该还有公子元。
但是公子元已经被贬庶人,甚至已经不是齐国人,所以他的位置便给削减了,之后是公子昭的位置,但是公子昭重伤不愈,再加上一路车马奔波,病情有些不太好,无法上朝,他的位置没有削减,而是隔开。
众卿陆续走入名堂大殿,很快寺人通传,齐侯一身黑色朝袍,头戴冠冕,缓缓从内殿走了出来,众卿作礼叩拜,齐侯请众人免礼之后,坐入席中。
这时候的朝议还是坐着的,卿大夫们作礼之后也坐入席中,等待齐侯发话。
吴纠坐入席中,官帽上的充耳轻轻摆/动着,很快便平静下来,等待齐侯的开场白。
果然齐侯说的便是鄋瞒人偷袭邢国一事情,因为有许多大臣没有参加冬狩的活动,所以对鄋瞒人的做法还不是很清楚,所以齐侯大约说了一下。
鄋瞒人先内通公子元,重伤齐国公子,随后又埋伏/在树林之中,准备绞杀齐国国君,群臣一听,几乎都沸腾起来了,简直罪无可恕,已经欺/压到齐国头上来了,齐国自命泱/泱/大/国,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齐侯又说:“如今鄋瞒人还有阴险招数,据鄋瞒俘虏透露,鄋瞒人不日就要偷袭邢国,施压于天子,如今鄋瞒人欺/压上面,诸位卿可无所动作?”
他说着,众卿连忙拱手说:“不可。”
齐侯冷笑一声,说:“正是,眼下还有时机,孤也是这般思量,若是能迅速派兵支援邢国,将鄋瞒人打得丢盔卸甲,我齐国不但不丢脸子,反而能威震千里。”
众卿齐声说:“君上英明!”
齐侯抬手摆了一下黑色的袖袍,说:“这些虚的就不必多说了,如今各位卿倒是说说实在的,这一路出兵,该由谁来领兵?”
他的话音刚落,公子无亏立刻站出来,抱拳说:“无亏愿意领兵,请君父成全。”
因为日前在冬狩猎场,那些野狼咬伤了公子昭,公子无亏心中有火未发/泄,虽然已经请求自己的母亲好好招待公子元,但公子元也只是主/谋之一,还有那些鄋瞒人,公子无亏自然不能放过,所以想要请/命出征,亲自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因为邢国的地形问题,一部分多草多沼泽的缘故,利弊也就显露了出来,非常适合突袭,但是如果应用不好,也会被鄋瞒人偷袭。
上辈子公子昭在这里受了重伤,险些没命,齐侯绝对不会让他再去,但是派谁去齐侯也不放心,如今公子无亏请/命,齐侯眯了眯眼睛。
若是让公子无亏去,其实反而是一件好事,毕竟公子无亏并非齐侯心中的储君,可是齐侯也考虑到了另外一个方面,若是公子无亏侥幸归来,那么便是助成天子会盟的头功一件,到时候便是有军功在身的人。
齐侯又不想让公子无亏有军功。
齐侯半响没有说话,众人都看着齐侯,不知他在想什么,齐侯这个时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食指在右脸上不断的逡巡了一阵,似乎在找什么。
旁人不知齐侯在干什么,不过吴纠一看,似乎有些明白齐侯的动作意思了,他是在找右脸上的伤口。
或许这个动作已经成了齐侯在思考问题时候的一个小动作,即使他右脸上已经没有了伤疤,连个痕迹也找不到了,但是齐侯还是有这种小动作,证明他在思考什么。
而且吴纠觉得,他这个动作,并不只是在思考,而是在算计,甚至是发狠……
果然就听齐侯说:“不,无亏年纪尚轻,这件事情,孤需要交给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才行。”
公子无亏一听,立刻有些着急,自己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上过战场,并不算没有经验,如今公子无亏一心想要报仇,还想说什么。
齐侯抬手说:“你先退下,城父上前。”
王子成父立刻拱手上前,说:“君上!”
齐侯说:“城父乃是齐国大司马,总揽齐国兵马,这一仗交给城父,虽然也是大材小用,但是唯独交给城父,孤才心安。”
王子成父立刻说:“谢君上,卑将定当尽心竭力,不辱使命!”
公子无亏想要说话,但是他的作战经验的确没有王子成父来得多,而且王子成父乃是兵马大元/帅的大司马,如果他出战,定然会给鄋瞒人一个不小的打击,也会震慑周朝威信。
可是公子无亏始终不能放下这口气,多次想要随同王子成父出征,只是作为了一个副将,但是都被齐侯拒绝了。
齐侯说:“副手问题,孤倒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人选,之后会安排给城父。”
王子成父应声说:“是,但凭君上安排。”
吴纠有些奇怪,不知为什么齐侯不让公子无亏出征,而且他说有个很好的副手人选给王子成父,也不知是什么,看起来很神秘。
下了朝会之后,其他人准备离开,齐侯突然说:“二哥留一下,其他人散了罢。”
吴纠不知齐侯还有什么事儿,留下来说:“君上可有吩咐?”
齐侯淡淡的笑了一声,说:“也没什么,就是想要二哥陪着孤,去会一会这个副手的人选。”
吴纠有些奇怪,不知是谁,只好随着齐侯往外走,而且连个换衣服的时间也不给,吴纠心中就更奇怪了,到底是谁,让齐侯穿着正装相见,这个人这么大本事?
缁车在外面儿已经等候了,就看到公孙隰朋一身黑甲站在缁车旁边,看到他们便拱手作礼说:“君上、公子,车马已经备好。”
齐侯点了点头,公孙隰朋说:“那隰朋先退下了。”
齐侯这个时候却笑着说:“隰朋慢走,与孤一同去。”
公孙隰朋稍微顿了一下,拱手说:“是,君上。”
很快,齐侯上了缁车,伸手将吴纠也扶上来,公孙隰朋跨上战马,众人就启程出宫去了。
吴纠不知去哪里,但是也没有问,齐侯见他眼底有些黑眼圈,知道一路奔波劳累,辛苦他了,便说:“二哥躺下来,先休息一会儿,路途有些远,到了地方孤叫你。”
吴纠不知去哪里,但是也不好自己睡觉,不过时间一长,摇摇晃晃的当真就要睡着了,头一歪,竟然直接靠在了齐侯的肩膀上。
齐侯一愣,回头一看,便看到了吴纠的睡颜,似乎真的顶不住困意,倒在自己身上了,那毫无戒备的样子,当真让人想要多多亲近一番才好。
齐侯伸手搂过吴纠,让他躺下来,躺在自己腿上,又把外袍脱/下来,盖在吴纠身上,就让他这般沉沉睡去了。
吴纠感觉到车马一晃一晃的,好像摇篮似的,睡得还挺舒服,不知过了多久,车马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似乎是停了下来。
吴纠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猛地吴纠就醒过来,睁大眼睛,一抬头,结果“嘭!”一下,吴纠感觉自己的大门牙都要给撞掉了,明明是在车厢里,但是车厢竟然这般低?一抬头就撞上了。
结果吴纠听到了“嘶”了一声,定眼一看,齐侯伸手掩着自己的嘴巴,摸了摸,抬手一看,竟然有血……
吴纠发现自己好像撞到了齐侯,可是自己躺在齐侯的腿上,怎么一抬头就能撞到了齐侯?撞得位置还有些诡异。
齐侯嘴唇破了,下巴也红了一片,伸手按着嘴角。
就在两个人都怔愣的时候,外面公孙隰朋朗声说:“君上、公子,已经到了。”
齐侯连忙咳嗽了一声,放下手来,伸出舌/尖儿舔/了舔自己撞破的嘴唇,顺着嘴唇轻轻滑/到嘴角,还有一些血/腥味,不过不是很明显,说:“下车罢。”
吴纠看着齐侯那个舔嘴唇的动作,一瞬间不知怎么了,猛地一股热气钻上来,“轰!”一下袭/击到了吴纠的脑袋顶儿,只觉得齐侯那张脸,本身就俊美无俦,再加上舔嘴唇的动作,实在……
吴纠实在说不出来,赶紧别开目光,说:“是。”
他说着,匆忙下车,险些忘了自己刚醒来,下车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公孙隰朋在车下等着,看到吴纠出来,结果吴纠猛地一栽,公孙隰朋吓了一大跳,连忙接住,说:“公子,没事罢?”
吴纠那叫一个不好意思,连忙说:“无事无事,多谢大司行。”
“哗啦”一声,车帘子又被掀开了,齐侯从里面钻出来,一跃就下了马车,说:“走,随孤进去。”
方才吴纠没注意,这会儿听齐侯说话,立刻回了神,定眼一看,顿时就明白了,方才齐侯在朝议会上,伸手摸自己右脸,其实的确是在算计什么,而且这个算计很明显,他在想易牙。
他们竟然驱车来到了关/押细作的圄犴,眼前是灰黑色的圄犴,透露着一股压抑,而之前齐侯所说的副手,恐怕也是易牙了。
齐侯心里的确有个不错的打算,毕竟他是经历过一辈子的人,只有齐侯知道,这一场仗的关键在何处,若没有公子昭的舍身犯险,鄋瞒人很聪明,自然不会上钩,但是若有公子昭的犯险,齐侯又心里不落忍,这一仗总要有敢死队,齐侯之前让王子成父担任总指挥,说要给他找个副手,便是这个敢死队的头领了。
易牙是个将死之人,若是让他做这个副手,再好不过了。
齐侯带着吴纠和公孙隰朋走进了圄犴之中,监守赶紧迎接,领着众人往里走,来到了牢/房门口。
牢/房大门紧闭着,众人走过去的时候,易牙还像那天见面一样,背对着门坐着,仰着头看向透气的气窗,那是牢/房之中唯一的光亮来源,非常窄小昏暗。
牢/房的铁链被打开了,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易牙没有回头,只是笑着说:“终于行刑了么?巫在这圄犴之中不见天日每日只是看着日升日落,已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要行刑了么……”
他说着,牢门打开了,齐侯慢慢走进去,笑了一声,说:“行刑?还不到时候。”
他说着,易牙似乎有些吃惊,转过头来,看到了一身黑色朝袍的齐侯,随即向后看去,又看到了一身朝袍的吴纠,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身黑甲的公孙隰朋身上。
公孙隰朋还是像那日一般,右手搭在腰间宝剑之上,手背上暴/露着青筋,看得出来他在紧张戒备着。
易牙的目光只是在众人身上一转,大约在公孙隰朋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便离开了,转回来笑着说:“巫不知齐国国君如此心善,竟还来为巫送行?”
齐侯笑了笑,说:“并非送行。”
易牙淡淡的说:“所谓何事?”
齐侯也淡淡的说:“孤想问一问你,你可想荻儿了?”
易牙听到这句话,表情终于不是淡淡的了,回头看了一眼齐侯,然后慢慢站起来,他身上的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一步步走过来。
公孙隰朋立刻一步跨前,拦在齐侯和吴纠前面,说:“不得再向前,退后。”
易牙便没有再动,又多看了公孙隰朋一眼,随即看向齐侯,说:“齐国国君这是何意?在巫死之前,奚落一番?”
齐侯说:“若孤要奚落了,何必用一个孩子?不是还有许许多多其他法子么?”
他说着,笑着侧头看了一眼公孙隰朋。
吴纠心里瞬间明白了齐侯的意思,齐侯说的是,若是想要奚落易牙,何必用荻儿这个孩子,用公孙隰朋就是了。
公孙隰朋是个以死侍君的人,自然忠心耿耿,齐侯又知道公孙隰朋和易牙之间的事情,用公孙隰朋奚落易牙也再好不过了。
吴纠这么听着,感觉齐侯拿捏人心真是拿捏的太到位了,一方面惊叹他的手腕,一方面又有些心慌齐侯的心肠,又冷又硬,还非常锐利。
易牙明白他的意思,自嘲的笑了笑,说:“那国君已经奚落够了,请回罢。”
齐侯淡淡的一笑,说:“不不,还不够。”
易牙看向齐侯,齐侯笑着说:“而且今日孤也不是来奚落你的,而是送给你一个见荻儿的机会。”
易牙有些吃惊的看向齐侯,随即笑着说:“哦,齐国国君有什么事情需要巫做么?”
齐侯也不绕弯子,说:“虽然你对我周朝不仁,但是念在你是被人蛊惑欺/骗的份/子上,孤仁义为怀,给你一个改/过/自/新和……报仇的机会。”
“报仇?”
易牙狐疑的看着齐侯。
齐侯笑着说:“孤方得到消息,狄人的一支鄋瞒人将要攻打邢国,给我大周施压,孤已经派兵支援邢国,镇/压这次鄋瞒人的不诡侵略。”
易牙皱了皱眉,说:“国君要巫做什么?”
齐侯一笑,说:“要你做先头部/队,给你一次报复狄人欺/骗你的机会,你为他们卖命了一辈子,却落得如今的下场,不仅不是什么王子,还被当作了一个跳梁的弃卒,如此可悲可笑,雍巫,以你的性子,不想报复回去么?”
易牙笑了一声,幽幽的看向齐侯,说:“国君倒是懂得巫的性子?”
他这话一出,齐侯脸色一僵,倒不是僵硬易牙暧昧的说辞,而是僵硬自己是个“过来人”,一时得意忘形,险些被人瞧出什么。
吴纠则是看了一眼齐侯,正好看到他脸色的僵硬,心里立马就会错意了。
吴纠心里瞬间脑补了不少,难道齐侯也喜欢易牙,所以才非要公孙隰朋对易牙断了念想,这么一想,吴纠突然觉得太特么狗血了,忍不住心里偷偷爆了一声粗口,起了一身肉麻的鸡皮疙瘩……
齐侯被吴纠那眼神看的心里发毛,也不知吴纠想到了什么,总之那眼神“不善”,让齐侯莫名想到吴纠绘声绘色解说生抠鹅肠的场景,莫名又是下/体一紧,咳嗽了一声。
齐侯又看向易牙,说:“如何?你若是答应做先头部/队,眼下便可以从牢/狱出来,还能见到荻儿,等不日若是凯旋,洗脱罪名,加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易牙笑了笑,若是这么简单,恐怕齐侯也不会把这件好事儿扔在自己头上,虽听起来是个好事儿,但是扔在头上,也指不定把易牙给砸懵了。
别看这是个好事儿,若成了加官进爵,但是若是能成,齐侯也不会让他去做了,必然是凶险无比的事情,再者就是齐侯提到了小荻儿。
有小荻儿在宫里头,齐侯不怕易牙有什么反齿儿的行为。
易牙都知道这些,不过他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说:“好,巫谢国君美意成全。”
齐侯哈哈一笑,说:“雍巫快人快语,也免去了孤的一番口舌,既然如此,那孤就先预祝你,旗开得胜,凯旋之日了。”
易牙拱手说:“希望承国君吉言。”
他们说着,齐侯对着公孙隰朋招了一下手,公孙隰朋立刻转身走出去,让监守进来,给易牙解/开手脚上的镣/铐。
“哗啦——”一声,黑色的镣/铐猛地掉落在地上,易牙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因为常年戴着镣/铐,手腕上已经被勒的有些淤青了。
易牙看了一眼,便把袖子放下来,遮住了那些淤青的痕迹,说:“如今巫可见荻儿了?”
齐侯笑眯眯的,一脸亲和说:“自然,回去好好和荻儿聚一聚,不日队伍便要出征了,这次的主帅将军是大司马,一切安排,听他调遣便是。”
易牙点了点头,拱手说:“是。”
齐侯便笑着说:“走罢,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说着,转头对吴纠笑着说:“二哥,请。”
众人走出圄犴,监守已经又牵过来一匹马,请易牙上马,齐侯和吴纠都钻进缁车之中,公孙隰朋翻身上马,看了一眼易牙,说:“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