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雄突然站出来, 众人可不知他和宋公暗地里有什么小道道儿, 齐国的大夫们只知道展雄便是大名鼎鼎的盗跖, 佣兵九千, 士兵们各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 也不知齐侯用了什么手段, 竟然能让盗跖归降, 而且还做了国君的拜把兄弟。
又因为宋公当时逃难,遇到了展雄,与展雄做了一个不可见人的交易, 一来若是交易的内容被人知晓,定然毁坏了宋公的颜面,二来若是旁人知道是盗跖佣兵送宋公回了都城, 助他夺回公位, 也着实不好听,似乎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宋公也封/锁了自己和展雄的关系, 宋国之中只有一些地位很高的亲信上大夫, 例如国相戴叔皮才知道盗跖帮助宋公夺位的事情。
所以齐国人不知道展雄和宋公那些小道道儿也不足为奇, 但是齐侯和吴纠知道, 而且很清楚, 展雄这么急火火的要求去贺喜,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吴纠看了一眼展雄, 展雄一脸“英气蓬勃”的模样,似乎已然咬牙切齿, 决心捣乱/了, 吴纠心想,宋公和展雄之间的那些事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说得清道得明的,反正展雄是恨急了宋公的出尔反尔和阴险狠/毒,宋公也气急了展雄的侮辱和威/逼利诱,若是展雄真的代/表齐国去参加婚礼,这场婚礼不是黄了,就是蔫了……
说起展雄和宋公,吴纠心中还真不知道哪个人对的多一些,不过展雄是吴纠的四弟,再加上展雄也不是那个“先动手”的,这么算应该是展雄对的多一些才是。
腊祭之前,宋国大将军南宫长万一拳打死了宋庄公,拥立傀儡公子上/位,致使当时还是公子的御说逃难到边邑,于是便在那里遇到了拥兵自重,准备起/义的盗跖展雄。
宋公为了自保,和盗跖做交易,而且还许诺了很多好处,除了身/体上的交易之外,他许诺的好处基本和齐侯是一致的,例如自/治军等等,不过在盗跖帮助宋公当上宋公,将南宫长万和宋闵公剁成肉泥之后,身为一国之君的宋公便反悔了……
御说也有御说的道理,毕竟展雄是在各国作乱的强盗军/队,若是收留了展雄,让天下知道自己是靠着盗跖才打回都城,一不小心还让天下人知道自己竟然主动辗转盗跖身下作为报酬才抢夺的国君之位,那么御说的脸面,还有宋国的脸面和百年基业,该当如何是好?
于是御说在戴叔皮的建议下,立刻反悔,还要将展雄赶/尽/杀/绝。
在这样的情况下,展雄想要报复宋公,吴纠觉得完全可以理解,只不过展雄这个天然渣,报复的方式有点奇怪了。
但说展雄天然渣,其实也有些偏颇,毕竟展雄行的端做得正,除了报复偏激了一些,他并没有散播宋公的“谣言”,宋公和盗跖做交易的事情,还是吴纠和齐侯不小心才听来的,旁人根本不知道,若这么一看,展雄不喜欢说别人坏话,就算是真的坏话,也不喜欢说,这一点展雄也并非是个渣子。
因此吴纠才觉得,宋公和展雄之间,简直是一本难念的经,极为拗口生涩,缠得乱七八糟,简直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
齐侯坐在首座,只是笑了一声,那意思让人有些不清不楚,吴纠抬头看了一眼齐侯,总觉得齐侯那笑容分外的“阴险”,让人十分不解。
就听齐侯说:“孤觉得展将军去,的确不错,展将军昔日曾在宋国境内活动,对宋国一定很了解了。”
展雄一听,立刻拱手说:“是,君上!”
齐侯又说:“那这样罢,贺喜的事儿,就由展雄来负责,展雄,你可要负责给宋公准备一份大礼啊。”
展雄抬头看了一眼齐侯,不知是不是参透了齐侯的“本意”,挑唇笑了一下,又铿锵回答说:“是,君上!”
齐侯又说:“不过呢,贺喜是一方面,还有另外一方面,就是天子的文书已经颁布下来,如此一来,孤身为北杏会盟的盟主,也需要将文书之意传达给结盟国/家,如此传达给宋国这件事情,诸位卿说说看,交给谁最为妥当?”
众人一听,这事儿,还能交给谁妥当?当然是司行部门了,司行是掌管外交的,这种对外的事情,自然要交给公孙隰朋了。
公孙隰朋一听,赶紧站起来,恭敬的作礼,请/命说:“君上,隰朋愿往。”
齐侯听了笑了笑,说:“隰朋啊,隰朋最近总是忙叨,辛苦你了,而且你还要留在临淄城里,准备成婚的事情,隰朋你难道忘了?孤还要给你亲自主婚呢。”
旁人都没听说公孙隰朋要成婚的事情,其实公孙隰朋年纪不小了,该是成婚的年纪,旁人这个年纪,就算没有妻室,也有好几个小妾了,但是公孙隰朋为人很正派古板,一个小妾也没有,旁人若是送他,他还会给恭敬的退回去。
公孙隰朋突然要成婚了,还是齐侯主婚,众人一点儿门道也没听说,简直奇怪了。
公孙隰朋一听,成婚是来年开春的事情,离现在还早,齐侯这么说,显然是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可能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并非是自己,所以才以此为托辞。
公孙隰朋虽然在感情上有些愚钝,但是他到底是个聪明人,而且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清楚齐侯的脾气了,于是拱手说:“是,隰朋险些忘了,谢君上赐婚。”
齐侯笑了笑,说:“那就不劳烦隰朋你去宋国了,安心准备准备婚事。”
公孙隰朋又应了一声,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齐侯显然心中已经有人选了,但是不说出来,因为齐侯给自己的定位,其实是一个很“民/主”的国君,又问:“各位卿觉得,还有谁出使宋国合适?”
大家真给难倒了,若是平时,肯定推举吴纠了,因为最近的出使活动,无一例外都是吴纠作为特使,不知道的还以为吴纠是大行人。
不过如今吴纠已经官居大司农,若是去出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按照常理没有这么做的,而且也太劳累了,毕竟要身兼数职。
大家这么想着,没人敢应承这个事儿。
齐侯说:“这样罢,众卿再想想,之后朝议再说。”
因为这件事儿也不着急,毕竟宋公刚刚发请柬,也不是第二天就结婚,所以不需要如此仓促的决定。
齐侯笑着说:“眼下的事儿,就是有劳展先生,将送给鲁国的文书拟好,请国相过来告籴。”
展获立刻说:“是。”
如此一来,很快便散朝了,吴纠准备去政事堂,虽然齐侯点名展获做这个事儿,但是好歹也是司农的事情,所以吴纠也要管一管才行。
吴纠到了政事堂,很快管夷吾展获一些人也走了进来,大家坐在一起商讨这个文书应该怎么写,怎么拟。
就在众人商讨的时候,一个寺人笑着走进来,躬身说:“大司农,君上有请。”
吴纠那是很无奈,自己在政事堂办公,齐侯就三天两头来请自己过去,众目睽睽之下很尴尬就不说了,而且相当耽误时间,去一趟齐侯的小寝,半天时间就过去了,让吴纠有一种去医院看病需要排队的感受……
不过吴纠也不能拒绝,赶紧站起来,笑着说:“有劳大人引路。”
那寺人连忙说:“小臣不敢,请大司农。”
吴纠跟着寺人走,路上问了问是什么事儿,寺人也不知是什么事情,齐侯只是请他过去,没说什么事儿。
吴纠进了小寝宫,就发现里面有点不同寻常,因为小寝宫里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寺人宫女都不见了。
吴纠狐疑的走进去,齐侯也不在,不知是什么情况,把自己叫过来,却没有人影儿,只是在桌案上摆着一副地图,这地图一看便明白了,是准备攻打遂国的地形图,不过谭国也在上面做了浓重的标记,一眼就看得出来,齐侯有多厌恨谭国。
吴纠看着,突然想到去洛师奔丧的时候,那七十来岁的谭国老公子,还调/戏了齐侯,当时说自己就喜欢高大的男子等等。
吴纠一回想起这个,就知道齐侯又多厌恨谭国了,当真想笑。
吴纠正一个人看着地形图发笑,根本没有注意背后,“嘭!”一下,竟然被人抱了满怀。
吴纠吃了一惊,连忙挣扎了一下,后背的人则发出“嘘——”的声音,笑着说:“好二哥了,让孤抱一抱。”
吴纠一听,顿时额角青筋都蹦出来,赶紧从齐侯怀中钻出来,后退了几步,恭敬的说:“拜见君上。”
齐侯见他逃跑了,也不再闹,而是施施然一展黑色的袖袍,坐在了席子上,笑眯眯的说:“二哥,来坐。”
吴纠都不敢走过去了,刚才齐侯抽风一样从后面搂住自己,动作语气都这么亲/昵,害得吴纠心脏乱跳,跟抽/了筋儿似的。
吴纠轻轻嗽了嗽嗓子,齐侯则仿佛看穿了他一样,笑眯眯的说:“二哥,来坐罢,没事儿,孤不会闹你了,况且一会儿四弟也过来。”
吴纠有些诧异,展雄也过来?这么一听,吴纠可能已然知道齐侯找自己来干什么了,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听到“踏踏踏”的声音,展雄已经从外面大踏步走进来,小寝宫的大殿里除了齐侯和吴纠没有旁人,展雄似乎也有些吃惊,说:“二哥!三哥!”
展雄不像吴纠那么拘礼,齐侯也没有怪/罪,反而笑着说:“来老四,坐。”
展雄便脱/下头盔,将佩剑也摘下来放在头盔旁边,全都扔在地上,这才坐下来,说:“三哥,您找我可是为了宋国婚礼的事儿?”
齐侯笑眯眯的说:“这老四,真是精明。”
吴纠心里也说果然,自己那不祥的预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齐侯说:“确实是为了宋公成婚的事情,老四啊,你知道为什么孤让你去给宋公贺喜么?”
展雄哼哼一笑,说:“自然知道,三哥肯定想让我给宋公点颜色看看!”
齐侯笑眯眯的说:“知孤者,四弟也。”
吴纠眼皮子一跳,这什么情况,齐侯和展雄都一脸“坏笑”,齐侯这摆明了是想要搅黄宋公的婚礼啊。
齐侯敲了敲桌案上的地图,修/长有力的手指一划,圈出一片长条形,类似于手臂的范围,说:“二哥、老四你们看,若是宋国和卫国联姻,这一片就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若是以后孤推行尊王攘夷的大旗,就要尝尝亲自或者派遣使臣往中土洛师联络天子,这么一来,卫国和宋公便成了一条手臂,拦截了所有东方国/家的去路,宋公和卫国联姻,这计谋不可谓不狠/毒,若我齐国想要打破这种局面,那必然要让这场婚礼,没办法进行下去。”
展雄听着齐侯分析,露/出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说:“是,君上!展雄一定不负使命!”
吴纠额角直蹦跶,觉得展雄似乎特别兴/奋,特别高兴,展雄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盗跖将军,总要矜持一些才好罢?
齐侯说完,又对吴纠说:“另外,因为这件事儿十分重要,既要破/坏了宋公的婚事,又不能把责任引到我齐国头上,需要有人随机应变,四弟你虽然忠心耿耿,而且有勇有谋,但是沉稳不足,因此送天子文书都是障眼法,孤是想找个沉稳的人,来帮帮你,这个人么……”
他说着,看向吴纠,说:“孤心中最好的人选,自然是二哥了。”
吴纠心里只剩下两个字……果然!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自己真的要身兼数职,肩挑着大司农的职务,脑袋顶上还顶着大行人的职务。
展雄倒是说:“好啊,二哥最稳重老成,跟着二哥一定没错的。”
吴纠心中真是感激展雄的信任了……
齐侯笑着说:“二哥也别着急,这次其实孤也是要亲自出马的。”
齐侯这么一说,何止是吴纠啊,连展雄都给吓了一跳,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诧异的看着齐侯,吴纠说:“君上要亲自去一趟宋国?这……这于礼法不合罢?”
这次去宋国的名头是道喜,送天子文书只是顺便的事情,展雄去道喜,吴纠去送文书,齐侯竟然也要去,国君出境总要师出有名,齐侯突然跑到宋国去,宋国还不给吓坏了?
齐侯则是笑眯眯的说:“自然了,毕竟这次搅黄宋卫联姻的事情非常重大,孤需要亲自坐镇才行,理由孤已经想的明明白白。”
齐侯说着,微微一笑,嗓音极其温柔的说:“卫国的国/母宣姜乃是孤的亲姊/姊,如今宣姜的女儿要出嫁,作为亲舅舅的孤,怎么能不亲自去给侄/女和侄/女婿道喜呢?”
吴纠一瞬间差点给呛死了,他心中敢打包票,齐侯绝对都没见过他所说的那个“亲侄/女”,却把自己说的,仿佛是一个疼爱侄/女的好舅舅似的。
吴纠相当无奈,展雄却拍了一下掌心,说:“好啊,三哥这个主意好!这样有二哥三哥,展雄也不怕把事儿搞砸了。”
只是吴纠心中觉得,就是因为有齐侯,这事儿才会砸,齐侯一脸阴险的样子,好像宋国和卫国都要倒霉了一样。
其实齐侯的心里,吴纠能理解,一方面是因为卫国,卫国几次三番挑衅齐侯的威严,不只是软/禁、刺杀,还用公子元的事情恶心齐侯,后来又散播吴纠身世的事情,齐侯着心里都清明的很,一笔一笔的记着。
因此卫国有一点点好事儿,齐侯心中就不畅快,一定要给他搞砸不可。
另外一方面齐侯虽然和宋国没有什么新仇旧恨,但是宋国也是大国,若是和卫国结盟,两方的地理位置太强大,以后肯定会做文章,变成敌/对/势/力。
因此齐侯是无论如何,也要搅黄这场婚礼,而且肯定不惜代价。
说起宋公御说的这个夫人,其实还是大名鼎鼎的,并非是宋国夫人本身大名鼎鼎,而是在历/史上,这位夫人身边有三位大名鼎鼎的人,第一是她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母亲,那就是美艳无比却淫/乱成性的宣姜,第二则是他有个大名鼎鼎的夫君,宋公御说虽然不是春秋五霸之一,但是他在位期间,为宋国奠定了强大的基础和条件。
第三,则是这位夫人生了个大名鼎鼎的儿子,便是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兹甫了。
宋襄公是春秋历/史上最仁义的国君,吴纠在上学的时候还学过宋襄公的课文,节选自《左传》的《宋楚泓之战》,写的就是宋襄公非常“仁义”,在和楚国与泓水交战的时候,因为宋军先排列成了阵型,而楚国人还没有渡河,当时的大司马子鱼,也就是宋襄公的大哥说对方人多我们人少,应该趁着他们渡河,立刻击败他们。
但是仁义的宋襄公说不行,我们是仁义之师,不能趁人之危,后来司马子鱼几次请求,但是宋襄公都说不行,我们是仁义之师,不能趁人之危,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楚国人摆好了阵法,大局进攻,宋襄公于泓水大败,还受了重伤,若不是因为大哥子鱼拼死相救,就要死在楚国人的乱箭之下。
宋公御说的儿子是春秋时代赫赫有名的仁义霸主,其实春秋无义战,这句话说得好,因为春秋战国,根本没有什么仁义国君,就连宋襄公本人,也是个伪/善的仁义之君。
别看宋襄公打楚国人的时候,讲究仁义,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在春秋首霸齐桓公陨落之后,宋襄公就想要接替他的地位,成为春秋霸主,只不过宋襄公没有齐桓公那种声望,齐桓公第一次喊会盟,还有五六个国/家答应,宋襄公喊会盟,喊得嗓子都哑了,就是没人答应。
于是这位仁义之君想到的办法,则是软/禁了滕公,让邾公将鄫国国君作为祭品押/送到睢水割耳放血大卸八块的祭祀,以此来威胁其他国/家会盟,曹国国君不服,宋襄公就包围了曹国以此杀鸡儆猴,如此才开始他霸主的身份与地位。
相比其他几位霸主,吴纠不得不说,齐侯便是个坦荡荡的君子,毕竟孔子都夸奖他正而不诡。
齐侯虽然是重活了一被子,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御说的儿子代替他称霸的事情,所以齐侯若是真的搅黄了宋卫两国的婚事,那春秋一霸宋襄公可就胎死腹中了。
吴纠心里想着,这历/史轨迹,已经不知是什么样子了,乱七八糟,难道真是自己搞的,可是吴纠已经尽量不出头,安分过日子。
吴纠哪知道,这历/史轨迹凌/乱成这样子,其实都是齐侯搞的……
于是这件事情便说定了,出使宋国的事情有齐侯本人,还有吴纠和展雄一并。
五天之后的朝议,齐侯就将这件事情说了,众卿纷纷诧异,高傒拱手说:“君上亲自出席宋公婚礼,似乎有些不妥,毕竟君上乃会盟盟主,就算宋公乃是公爵,但仍然低人一等,君上亲自出席,未免太给宋公面子了。”
齐侯只是笑了笑,说:“高子这么说,实在偏颇了,虽然孤身为盟主,但是也是替天子办事儿,自当尽心竭力,亲力亲为,这样才能表达对天子的敬重。”
他拍了两句天子的马屁,说到底高傒是天子的人,听了这个也就没话说了,齐侯又说:“再者,要出嫁宋公的卫姬,乃是孤的亲侄/女,孤身为舅舅,怎么能不出席侄/女的婚礼呢?”
众人这么一听,就知道齐侯为了找茬过去,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既然这事情齐侯这么想去,大臣们也不能抻头和齐侯对/着/干,那不是摆明了不想当/官了么?
高傒这么一听,就拱手说:“君上所言甚是。”
齐侯听高傒服软/了,便笑着说:“那这件事儿,便这么定了,等下月大司农随孤道喜的时候,就有劳管师傅暂理司农要务了。”
管夷吾赶紧站出来说:“是,夷吾遵命。”
吴纠心里想着,自己又当大司农,又要做大行人,不知道齐侯给不给加班工/资?
齐侯说着,又说:“哦对了。”
他说的很轻/松,似乎在说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说:“日前让众卿讨论,派谁去挂/帅讨/伐遂国这件事儿,孤与大司马商议了一番……”
他这么一说,在一边垂首恭敬坐着的公子无亏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坐在上手的齐侯。
公子昭也转过头来,看向前面,只不过他并没有看齐侯,而是正好盯着公子无亏的背影在看。
就听齐侯用一种悠闲的口气说:“孤与大司马都觉着,公子昭在北杏会盟期间监国有功,足见沉稳又智谋,公子昭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没有战功,但是也要继续锻炼锻炼,大司马也觉得是时候让幼公子出去历练一番,这次讨/伐遂国的事情,便由公子昭挂/帅,众卿觉得如何?”
齐侯这么一说,众臣都听明白了,毕竟齐侯把大司马也一起揪出来说事儿,而且把公子昭没有战功没有经验的事情已经提出来,堵死了不同意的后路,因此众卿只好纷纷迎合。
“君上所言甚是!”
“公子昭沉稳持重,有胆有谋,挂/帅最合适不过!”
“预祝君上与幼公子,旗开得胜!”
一时间应和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路寝宫的大殿,公子无亏脑子里“嗡”的一下,齐侯的态度很明显了,再明显不过了,之前让公子昭做监国,如今又让他挂/帅,公子无亏虽然有打仗经验,也有战功,但是他从没挂/帅过,都是作为大司马的副手,或者公孙隰朋的副手,公子昭一出征竟然便是这么优厚的待遇。
公子无亏心中已然确定了,齐侯就是喜欢公子昭,爱见死了幼公子,偏心偏到了大半边,他整个人如赘冰窟,手脚都在微微颤/抖着。
公子无亏正在发愣,就听到身边有“大哥,大哥?大哥……”的声音在唤着自己,声音相当温柔,有些少年人变音的沙哑,好像越发的低沉了。
公子无亏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猛地醒过神来,抬头一看,竟然是公子昭!
公子昭跪在他身边,方才还人满为患的路寝宫朝议,如今已经没有人了,所有人都散去了,只剩下打扫的寺人还在忙碌。
公子无亏坐在席上,公子昭跪在一边,面露着急的说:“大哥?你怎么了?”
公子无亏这才醒过神来,原来已经下朝了,而自己是在愣神。
公子无亏看到公子昭的脸,不知怎么就迁怒了,立刻站起身来便走,也不理会公子昭,公子昭追了几步,直到公子无亏走到自己房舍门口,“嘭!!”一声甩上/门,公子昭立在门外,轻轻喊了一声“大哥?”,公子无亏没有理会,这才叹口气就走了。
齐国迎来了三件大事儿,第一件事儿是鲁国派国相臧辰来告籴,也就是来买粮食,展获的文书已经送出去了,臧辰也在路上了,马上就要出使齐国。
第二件事儿便是齐侯要亲自出使宋国贺喜的事情,这件事情在下个月,臧辰告籴之后,齐侯便要立刻动身。
第三件事儿,这时间和齐侯出使宋国有些重叠,因此齐侯没有办法亲自主持,那就是幼公子昭挂/帅出征这件事情。虽然天子的文书还没有送到其他国/家,但是打仗也要有准备,公子昭需要先行启程去做准备。
齐侯虽然很想给小儿子做辞别,但是因为齐侯要早一些出使宋国,所以在公子昭出征之前便要启程,于是公子昭的辞行宴席就交给了高傒和国懿仲两位上卿准备。
如今眼前第一件事便是臧辰告籴的事情,这件事情隶属于司农部门,而且还是头等要务,所以吴纠也要管。
这天臧辰的队伍马上要抵达临淄城们了,齐侯的地位摆在那里,况且这次身为被求的国/家,齐侯也要做足脸面,自然不会亲自去迎接臧辰。
所以齐侯派了吴纠和展获两个人去迎接臧辰,而且吴纠身为齐国大司农,身居高职,齐侯故意不给臧辰脸面,所以让和臧辰对等的吴纠只是等在驿馆门口迎接,而让低于臧辰一等的大夫展获到城门口迎接,这样一看,齐国鲁国贵贱自有分晓。
吴纠一大早便起身,先到了宫里的政事堂,果然看到展获已经在了,展获这个人勤勤恳恳,忠心耿耿,而且为人非常低调,说话行/事颇为温柔细腻,但是说他温柔细腻,却又刚硬无比,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更改,而且绝不做违/心的事情,也不说/谎/话,展获这矛盾的行/事作风,和他文武兼备的气质也是像极了。
今日还早,政事堂只有展获一个人,正在看文书,似乎在给一会儿迎接做准备。
吴纠走过去,展获便抬起头来,恭候说:“大司农。”
吴纠坐在他旁边,笑着说:“一会儿便要到城门去,这会儿还在用功?”
展获笑了笑,说:“就是因为一会儿要腾出时间来迎接鲁国使臣,晚上还有筵席,所以展季才想尽快把今儿的事儿理一理,以免挤/压了。”
吴纠听他这么说,咳嗽了一声,说:“展先生,关于鲁国使臣的事情……”
展获听吴纠说到这里,有些吞吞吐吐,他是何等聪明的人,顿时就明了了,笑了笑,说:“大司农请放心,虽然展季昔日是鲁国人,而且效忠于臧国相的麾下,只不过那已经是往事了,展季本是该死贱俘,君上和大司农饶过展季一命,还与展季公/务,足见君上和大司农的气量,展季当真佩服,如何能不尽心尽力以图回报呢?”
吴纠笑了笑,说:“展先生误会了,纠并非是不信任展先生的为人,只是纠深知展先生的为人正派,所以才怕展先生遇到昔日同/僚而感觉尴尬,若是展先生心中不想,纠替展先生去迎接鲁国使臣,也是一样的。”
展获连忙说:“大司农,当真不必如此,君上吩咐大司农在驿馆迎接,展季在城门迎接,自然有君上的用心,展季没有任何怨言与不甘,这是展季该做的事儿。”
吴纠点了点头,说:“那便有劳展先生了。”
展获拱了拱手,说:“那时辰近了,展获这便整理一番,去城门迎接了,也有劳大司农。”
吴纠对他也拱了拱手,两个各自出门,都准备换衣裳,一个去城门,一个去驿馆。
展获来到城门口,没等一会儿,鲁国的特使队伍就来了,一辆轻便的轺车,跟着一队鲁国军/队,后面还跟着很多辆缁车,不过看得出来缁车是空的,在路上行驶起来非常颠簸,发出“哐哐哐”的声音,显然是为了装粮食回去的空缁车。
展获从马上翻身下来,往前走去,一身齐国官袍在夏日的城口风下,发出咧咧的响声。
展获大步走过去,就看到轺车上那一身鲁国官服的臧辰,面容还和之前一样,身材高大透露着英气,脸色却苍白透露着病态,一面从轺车上跃下来,一边不断的咳嗽着,似乎旧疾比日前更明显了。
臧辰从车上下来,用帕子掩着嘴咳嗽,走过来对展获恭候说:“鲁国大行人臧辰,见过齐大夫。”
展获被他这一句说的有些感叹,前不久自己还是鲁大夫,如今已然变成了齐大夫。
不过展获很快回神,拱手说:“鲁国特使不必多礼,请上缁车,我/国大司农正在驿馆相侯,请鲁国特使前往驿馆稍作歇息,晚间寡君还在宫中为鲁国特使设宴款待。”
臧辰拱手说:“谢齐公,谢齐大夫。”
两个人说话都彬彬有礼,展获一展袖袍,伸手请臧辰往前走,上齐国准备好的缁车。
两个人前后登上缁车,分别坐下来,缁车里就没有旁人了,展获朗声说:“启程,往驿馆。”
很快缁车便粼粼的开动了起来,往驿馆的方向而去,前半路两人都没有说话,也不知是因为太尴尬了,还是太安静了,臧辰笑了笑,用帕子捂着咳嗽了好几声,这才说:“臧某没想到齐国国君会慷慨答应告籴一事。”
展获淡淡的说:“寡君圣/明,即使齐国和鲁国之间有什么间隙隔阂,但是寡君亦不愿看到鲁国的百/姓保守饥/荒之苦,因此同意告籴。”
臧辰听了,“呵呵”轻笑了一声,随即又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嘴唇,使劲咳嗽了几声,这才断断续续的说:“是么?辰还以为,所有的国君都是一个模样,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因为怕被旁人指责,所以尽做一些违/心的事情。”
展获看了一眼臧辰,说:“鲁国特使指的是哪国国君?”
臧辰笑了笑,说:“天底下的国君,岂不是都一样的?”
展获又说:“包括鲁国的国君么?”
臧辰又笑了笑,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挑眉说:“以齐大夫所见呢?”
展获没有再接这句话,不过他心中已然明白了一些,那便是自从北杏会盟分开之后,臧辰回国之后,定然没有什么好的待遇,这让臧辰多少有些改变。
以前的臧辰是个鲁公的死忠派,就算知道鲁国在走下坡路,也想要力挽狂澜,死忠鲁公,然而如今一见,臧辰不只是脸色颓废,心中更有一种颓废渗透出来,仿佛看透了什么,又无/能为力。
展获也清楚鲁公的为人,虽然是周礼之邦,礼仪之邦,但是鲁公的为人可不像周公那般大度,他在齐国面前受了气,回国之后定然要冲旁人撒气,别看臧辰如今是第一宠臣,但是北杏会盟搞砸了,臧辰的处境恐怕和公子庆父一样,都已经失宠了。
明明北杏会盟是鲁公挟持吴纠而搞砸的,但是就像臧辰说的那样,天下国君都是一般,这种丢脸的事儿怎么能承认,定然全都推卸在了臧辰身上。
展获看着臧辰,突然拱手:“多谢鲁国特使昔日的不杀之恩。”
臧辰笑着说:“何谢之有?同意鲁公将你顶罪的,便是臧辰。”
展获淡淡的说:“展季心中清楚,若不是因为特使,恐怕此时展季已经是一滩肉泥了。”
臧辰没有接这个话,很快便说:“到驿馆了。”
他们说话叙旧的这个功夫,就到了驿馆门口,吴纠一身大司农的官袍,站在驿馆旁边,身边跟着许多侍奉的人,看起来派头十足,其实是因为吴纠在出宫之前,突然被齐侯叫过去了,齐侯派了一堆寺人和虎贲军给他,让他去撑门面……
缁车很快停了下来,展获先从缁车中下来,对吴纠拱手说:“大司农,展季已将鲁国特使迎来。”
他说着,臧辰便咳嗽着,从缁车中慢慢走下来,因为一路奔波劳累,别看臧辰身材高大,但是脸色已经白的要透了一般,拱手说:“鲁国特使臧辰,见过齐国大司农。”
吴纠笑着对臧辰拱手,说:“臧大夫别来无恙,看来这一路车马劳顿,想必是累坏了臧大夫,纠已然吩咐驿馆为鲁国特使准备房舍,请进。”
吴纠引着臧辰,往驿馆里面走,齐国的驿馆不是很大,也不算宏伟,远没有鲁国那么奢侈,不过打扫的干净整洁,准备出了一个院落专门给鲁国特使居住。
吴纠走到门边,笑着说:“今日晚间,寡君还在宫中设下宴席,恭请鲁国特使赴宴。”
臧辰不断咳嗽着,声音有些沙哑,拱手说:“有劳齐公,有劳大司农,有劳齐大夫。”
吴纠和展获都对臧辰拱手,因为臧辰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也不需要多寒暄,再加上臧辰的身/体情况看起来当真不怎么好,众人便没有再多说话,让臧辰自己去休息,吴纠和展获便离开了。
吴纠出了驿官,去找齐侯复命,展获出了驿官,准备去检/查一下晚间宴席的情况,两个人一同进了宫,就分道扬镳了。
展获转了一圈,检/查之后,一切都很妥当,便往回走,路过花园的时候,看到那潺/潺的流水,和烂漫的夏花,突然有些感慨,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正这个时候,展雄正好也路过,便看到了展获,见他兀自发呆出神,便悄悄从背后走过去,想要吓他一跳。
不过展雄刚走过去,还没开始吓人,展获便轻声说:“展雄,这事儿是孩童都不做的。”
展雄一听,当即觉得索然无趣,毕竟大哥可是武艺高强之人,虽然右手是废了,但是耳聪目明还是有的。
展雄撇了撇嘴,笑着说:“大哥,你见过鲁国使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