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甫说:“大司徒你的话好生难懂。”
吴纠笑了笑,说:“试想一下,就算当时郑国没有国君,不能管理难民的事情,但是当地的官员不仅视而不见,而且还将难民驱赶出城,这才酿成了难民无路可走,人吃人的现象,这是谁的错呢?必然是郑国统治者的错误。那么再想想,就算当地官员将难民驱赶出城,为什么那些难民竟然能狠下心来吃自己的孩子,吃旁人的孩子呢?这要归结到教育问题,很多统治者都觉得,贵族豪绅才配有良好的教育,而普通百姓受到良好的教育反而会祸乱国家,引发舆论问题,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些方面,若是难民们本身是受到良好教育的百姓,就算再疾苦,也不会出现人吃人的问题,那么这个错误要归结到哪里?自然还是郑国统治者的失职。这种失职,已经成为了一种风气,因此纠才说,是时态的问题。”
他说着,转头看向齐侯,说:“君上,如今的边邑,就好比是十年之前的郑国,若是再不加遏制,很快也会演变出人吃人的现象。”
齐侯听了,似乎在思考,随即说:“是,二哥说的极是。”
他说着,又说:“但是二哥如今也要考虑自己的身子,这些事儿就交给孤便可以了,二哥的第一要务便是将身子养好,知道么?”
吴纠刚醒过来,说了这么多话,嗓子也沙哑难受,便点了点头,的确是困倦疲乏了,齐侯扶着他便慢慢的躺下来,准备闭目养生,好好休息一下。
棠巫出了房舍,先是让人去熬药,然后这才进了匽尚的房舍,匽尚躺在踏上还在睡。
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美男子,因为骨瘦如柴,大骨架都露出来了,看起来着实吓人,不止如此,匽尚的脸上还出现了皱纹,很多皱纹。
算起来,如今匽尚应该有三十岁了,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没了当年的俊美,竟然落魄如此。
棠巫在塌边慢慢坐下来,打了一盆水端过来,然后用帕子沾上热水,然后拧干,小心翼翼的给匽尚擦脸。
因为匽尚没有醒过来,所以衣裳只是简单换了干净的,也没办法让他沐浴,棠巫之前便小心的给他擦了身上,此时见他出汗,恐怕是有些低烧,毕竟匽尚在冷水中挣扎良久,挨饿受冻的,怎么可能不发烧?
棠巫轻轻给他擦着虚汗,动作很轻,就怕吵醒了匽尚的安睡,擦完了一遍,便把帕子洗干净,坐在一边儿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
棠巫坐着,盯着匽尚的脸就有些发呆,不由得有些出神,想到当时匽尚的话,温柔的说……
“好棠儿……”
“好棠儿,你吃罢……”
棠巫一想到这个,心中莫名就很难受,十年都过去了,棠巫学了一身医术,同时也变得冷漠起来,可能是因为童年的种种遭遇,还有跟着师傅看惯了病人的生死,天天面临着各种生老病死,看的麻木了,也就学会了收拢自己的感情,在这种残酷的年代里,感情多并没有什么好处。
再加上之后棠巫做了公子彭生饿小臣,公子彭生天天打骂虐待棠巫,不管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棠巫都已经开始学会冷漠、麻木。
然而此时……
棠巫看着匽尚的面容,忽然觉得一片之水的心,突然跳动了起来,止不住就想到了当年的种种,乱七八糟的往事冲进来,让棠巫感觉很混乱,又迷茫。
棠巫慢慢伸出手来,苍白瘦削的手轻轻抚摸在匽尚的额头上,轻轻的划过,匽尚似乎没有醒过来,就连皱眉都没有,仍然在安睡。
于是棠巫便大起胆子,继续偷偷的摸着,然而就在棠巫放松下来的时候,还以为匽尚睡着了没有发现,突然“啪!”一声,熟睡中的匽尚猛的抬起手来,一把握住了棠巫的手腕。
棠巫“啊……”的吓了一跳,惊讶的睁大眼睛,匽尚已经醒过来了,睁开眼睛,攥着棠巫的手腕,戒备的看着他。
别看匽尚饿得不行,但是他的手劲儿不小,一把攥住,棠巫疼的手腕立刻就红了,好像一圈烙印似的。
匽尚似乎忍不住棠巫,毕竟棠巫当时很小,才四岁,虽然匽尚十年几乎没有变样子,但是棠巫不同,棠巫这十年变了太多,再也不是那个瘦瘦小小,被人分食的小棠巫了,而是变成了一个,能亲手扎瞎公子彭生眼睛的棠巫……
棠巫看着匽尚戒备的眼神,连忙收拢了表情,恢复了一脸淡然,低声说:“小臣并没有恶意,只是在照顾先生。”
“小臣?”
匽尚的声音很嘶哑,沙哑的几乎不成样子,仿佛是锉刀在磨木头,似乎抓住了棠巫的重点,奇怪都说了一声,又侧头打量起棠巫来。
棠巫说:“小臣乃是齐国大司徒身边伺候的,先生您在河口救上的白衣男子,乃是齐国的上大夫大司徒,先生有恩于大司徒,君上和大司徒都十分感激,特令小臣服侍照顾先生。”
他这么说着,匽尚才慢慢的放开了手,让棠巫叫手腕抽走了。
棠巫把手腕抽出来,就看到自己腕子上一圈红痕,匽尚的手劲儿真是不小的。
匽尚顿了顿,见棠巫低头看这自己的手腕发呆,便用沙哑的声音说:“有吃的么?”
棠巫这才回身,连忙说:“有,自然有,先生先喝杯热茶,小臣这就去端。”
匽尚醒了,很快吴纠和齐侯就知道了,吴纠一定要去亲自拜谢匽尚,其实齐侯也很想去拜谢一次,毕竟如今二哥可是齐侯的命,之前吴纠被大水冲走,齐侯不会水性都要冲进水中救人,可见齐侯将吴纠看的有多重。
齐侯拿吴纠没办法,只好给他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然后扶着吴纠走过去,准备去拜访匽先生。
两个人走进去,是棠巫来开的门,一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儿,房舍的桌案上放着很多吃食,什么都有,主食和肉为主匽尚已经从榻上下来了,他坐在案前面,根本不用筷箸和小匕,双手抓着食物直接往嘴里塞,吃的仿佛像野兽一样,恨不得将那些食物不咀嚼便生吞紧肚子里。
吴纠一看有些傻眼,想来也是匽尚真的饿极了,吃起来十分怕人,他骨肉如柴的,如此这么一吃,嘴巴那张的老大,根本没有一点儿美男子的模样。
匽尚见有人进来,很可能便是棠巫口中所说的“齐国大司徒”还有“齐国国君”了,但是匽尚也只是看了一眼,根本没有要行礼的打算,好像在他眼中,什么齐国的大司徒,什么齐国的国军,都不值一提,根本比不过自己手中的肉。
匽尚看了一眼吴纠和齐侯,都没说一个字,立刻低下头来,继续往嘴里塞东西,一块肉还没吃完,已经又塞了好几块进去,直到塞不下,全都满出来,还在往里继续塞。
吴纠直到匽尚饿坏了,连忙说:“匽先生,慢些吃,还有很多。”
匽尚却犹似没听到一样,继续往自己嘴里塞东西,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匽尚突然脸色一变,猛的就站起身来,“呕——”一声竟然要吐出来,来不及出房舍,匽尚竟然直接就吐在了房舍里。
吴纠更是吃惊,虽然他是有洁癖,但是匽尚乃是他的救命恩人,眼下恩人脸色煞白,吃东西竟然还吐,吴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棠巫连忙抢过去,扶着匽尚,轻轻给他拍背,用帕子给他擦嘴,匽尚似乎把方才吃进去的全都吐了出来,而且还干呕了好一阵,脸色煞白煞白,这才稍微停了下来。
棠巫也不嫌脏,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匽尚,说:“先生,漱漱口罢。”
匽尚端起水来,直接给喝了,恐怕是因为不舒服,所以没有吐出来,竟然给咽了。
吴纠连忙说:“先生这是怎么了?为何吃东西会吐?”
棠巫说:“回大司徒,可能是因为先生长久为饮食,突然吃得太快,因此身子有些受不了。”
他说着,匽尚已经开始又坐回去,往嘴里塞东西,完全不在乎刚才吐的,仍然使劲的吃,生怕没有了一样。
吴纠和棠巫劝他都不管用,齐侯在旁边看了,便说:“棠儿,你去将膳房里所有的吃食都给先生拿过来,再把咱们从临淄城带来的干粮,也全都拿出来,交给先生。”
齐侯这么一说,匽尚竟然抬起头来了,看了一眼齐侯,棠巫说:“是”很快便走出去了。
匽尚又看了一眼走出去的棠巫,皱了皱眉。
没过一会儿,果然很多寺人鱼贯而入,捧着一堆一堆的吃食,放在案子上,案子上摆不下了,就放在旁边的席子上,几乎将匽尚给包围在里面。
齐侯便对匽尚说:“这些吃食都是先生的,先生大可放心,孤说出来的话,还是算数的,先生可以慢点儿吃,足够您吃了。”
匽尚看着身边的吃食,伸手将远处的够到自己身边,这才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吴纠惊讶的看了一眼齐侯,没想到齐侯竟然还有点儿能耐,竟然一下就让匽尚放松了警惕。
齐侯啪吴纠身子弱,就让他坐下来,说:“先生慢慢吃,等吃过了,我们有几句话想问问先生。”
匽尚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仍然在吃饭,不过竟然点了点头,似乎在回答齐侯。
吴纠更是看了一眼齐侯,齐侯看到吴纠的目光,顿时一脸傲娇加讨夸奖的表情。
吴纠有些无奈,不过匽尚正在吃饭,吴纠也不好打扰,齐侯也坐下来,就坐在吴纠身边,伸手勾了勾吴纠的手指。
吴纠手指一痒,侧目看了齐侯一眼,齐侯冲他笑了笑,两个人趁着匽尚吃饭,在暗地里搞了一些小东西,齐侯总是逗来逗去的,气的吴纠不堪其扰,最后伸手捏了一把齐侯的大腿,不过都是肌肉,愣是没捏动。
吴纠这么一抬头,顿时就与匽尚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确切的说,匽尚正诧异地看着吴纠和齐侯搞小动作,那诧异的表情相当明显。
齐侯侧过头来,嘴唇不动的小声说:“看罢,都怪二哥太热情了,把匽先生再给吓坏了,别老摸孤,回去让你摸个够,还不行么?”
吴纠顿时一口血差点喷出来,直接喷在齐侯脸上,齐侯竟然腆着脸说这样的话,好像吴纠非礼他一样,简直要气死吴纠了。
不过刚才吴纠捏齐侯的腿,还真是被匽尚给看到了,匽尚那眼神明晃晃的都是吃惊。
匽尚看起来是终于吃饱了,用帕子擦了擦嘴,棠巫趁着他吃饭的时候,已经将他吐得都清理干净了,方便一会儿众人说话。
匽尚擦了完了嘴,这才说:“君上和大司徒,请问罢。”
匽尚到底是个有学识的人,因此说出来的话并非无礼。
齐侯说:“孤想向先生打听打听,关于邑里闹灾荒的事情,可有放救灾粮,可有人安顿灾民,当地官府可组织赈灾、救灾?”
匽尚听了,笑了一声,仿佛是嘲笑一样,很冷淡,摇了摇头,只是摇了一下头,便回复了齐侯所有的问题。
齐侯心中其实已经知道是这个答案了,顿时怒不可遏,又说:“在河口的时候,孤看到很多难民在抢险,邑官说是他组织的,给这些难民吃饱三餐,穿暖衣裳,而且还提供住宿的房舍,才让这些难民去抢险,可有此事?”
匽尚听了,第二次笑了,不过嘴唇没动,又是一声嘲笑,沙哑的开口说:“君上,若真像邑官说的,难民都吃饱了穿暖了,还有地方睡觉,那匽尚又如何能突然昏厥过去?”
的确是这样,匽尚说,河口的难民全都是被抓过来的,齐侯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觉得自己来检查,邑官肯定没辙就要完成任务,其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邑官的确想要完成任务,但是他不给难民吃穿,也不给他们住宿的房舍,只是让他们在河口干活儿,如此一来,饿着肚子干活,只是昏厥过去还是好事呢。
匽尚本来拿了齐侯的玉饰已经要走了,只不过还没出城就被抓住了,守城的士兵说邑官需要大量的难民,因此现在难民突然成了宝贝,全都不许出城。
匽尚和那老者孩子都被抓了,还是匽尚阻拦,那老者和孩子才跑出城去,但是匽尚最终没能跑出去,而是被抓住,抓到河口去做苦工了,也因此再次见到了齐侯和吴纠。
齐侯一听,“哼”的冷笑了一声,说:“好啊,这邑官,真是胆大包天!来人啊!”
他说着,站在外面伺候的周甫和石速走进来,拱手说:“君上。”
齐侯冷冷地说:“去,将那邑官给孤带过来,他做了什么好事儿,让他给孤说道说道。”
周甫和石速应了一声,很快就走出去了,将那邑官叫进来,邑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很快走进来了,一路上问周甫和石速,但是两个人都不回答,看脸色不是十分好,邑官还以为是齐侯要兴师问罪,问他为什么在河口自己逃跑,但是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邑官一走进房舍,就有些吃惊,因为除了齐侯和大司徒吴纠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那人的待遇非常好,他身边全是吃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邑官仔细一看,是那个被救回来的难民。
因为之前脏兮兮破烂烂的样子,此时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梳起来弄的干净了,险些认不出来,不过衣裳可以换,脸可以洗,皮包骨头却不是一顿就能吃起来的,所以匽尚还是个难民模样,极瘦极痩。
邑官进来先行作礼,随即一下,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哭成了个泪人儿,咚咚咚的磕头,说:“君上!君上!大司徒,小人知错了啊!知错了啊!”
吴纠吓了一跳,毕竟他之前被水冲走,才刚醒过来,精神还有点紧张,突然听到咚咚咚的磕头声,还有嚎哭声,的确是很吓人的。
那邑官因为知道齐侯要那他问罪,所以索性就跪下来先哭号起来,齐侯看着他,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就说:“好,你告诉孤,你到底有什么罪?”
邑官哭着哭着,听到这句话就停住了,其实很多官员都怕上级这么质问,因为这么质问无异于严刑拷打,而且非让你自己说,若是说多了岂不是露馅儿,自己坑了自己,但是若说少了,没说到点子上,上级又不高兴。
如今在邑官面前的,可是齐国的顶头上司,没人比齐侯更大了,齐国也没什么女主太后之类的,可以说齐侯在齐国之内就是老大了,再加上在河口的时候,邑官直接跑了,将老大甩在哪里,此时他能不害怕么?
邑官眼珠子狂转,不知在想什么,想了好半天,直到齐侯冷冷地说:“说啊!”
那邑官才一哆嗦,连忙说:“这……这……小人……小人错在贪生怕死,竟然……在河口竟然现行离开……君上……君上明鉴啊!小人其实并非贪生怕死,这其中是有隐情的!”
齐侯一听,冷笑起来,说:“引擎?这么说来,还是孤贪生怕死了?!”
邑官连忙说:“不不不,其实是这样的,小人逃跑,并非是贪生怕死,而是心中信息百姓,不忍心就此死去,一定要保存自己着一条贱命,好造福此地的百姓啊!”
众人一听,别说是齐侯了,吴纠正在喝水,结果听他说什么是为了百姓,顿时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不过血食没有的,因此把水给喷了出来,气的都笑了起来。
齐侯见吴纠呛了,连忙将帕子递给吴纠,吴纠擦了擦水,笑眯眯的说:“君上,这审大人,真是好生忠心耿耿,为民造福呢。”
邑官听着吴纠的口气,感觉不对劲儿,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附和说:“是是是,因此小人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想要……想要造福百姓……的确是,是忠心耿耿呢!”
邑官说着,齐侯已经冷哼一声,“嘭!”一声拍在案子上,说:“谁问你这个?跟孤瞎扯什么忠心?孤问你做错了什么事!”
那邑官一听,一哆嗦,原来竟然不是说这个事儿?当即有些悔恨,然后又挖空心思去想,到底是什么事情,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跪在地上想,周甫石速站着,棠巫也站在一边伺候着,而吴纠齐侯和匽尚都坐着。
这其中要数胆子最大的,派头又最足的,那就要数匽尚了。
匽尚不只是坐着,邑官正在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时候,匽尚就坐在席上,看着案子上的美食,之前刚吃饱,不过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些饿了,于是便拿起来一块带骨头的肉,开始吃了起来,因为是带骨头的,因此拆骨的时候,吃着很费劲,弄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动静儿非常大,幸好匽尚吃饭素质其实很高,并不会甩开腮帮子吧唧嘴,若是再吧唧嘴,那岂不是跟示威一样了?
邑官跪着,就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顿时头皮都麻了,觉得就跟分筋错骨的酷刑似的,干咽了一口唾沫,冷汗都流下来了。
邑官硬着头皮说:“小人……小人真的不知,君上可否提点一二?”
其实不是邑官不知道,而是邑官一想到自己做的错事儿,他能想到太多太多了,因此不敢直接说出口,怕自己说的太多,不是齐侯想要听的那件事情。
齐侯听了冷笑说:“孤提点你?那还要你这个邑官做什么?”
邑官讨了没趣,吭叽了半天,都没有个答案,齐侯这个时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嘭!!”一声拍在案子上,冷喝说:“好你个审为,之前你给孤看的治理文书,原来都是写的冠冕话,欺骗孤的么?!说什么组织难民救灾,还要难民吃饱穿暖,有住的房舍?现在呢!?难民在河床苦做工,却告知孤,一顿都没吃过,还是被强行抓去劳作的!批下来的银钱,都为了狗了么?!”
邑官吓得立刻说:“不不,不是君上,一定是这难民说谎,小人,小人真的放了银钱,给难民吃饱穿暖啊,这事儿……这事儿千真万确,不信,不信君上可以叫来小儿问问。”
吴纠一听,原来还是“家族企业”,邑官将一些管理权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让审乔去管理,这样一牵扯,就把审乔给牵扯进来了,齐侯说:“好啊,那便把令郎找过来罢。”
邑官不敢怠慢,很快就让人去找审乔,审乔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来,吴纠都喝了两碗茶了,这审乔才过来,一进门,吴纠顿时闻到了一股艳俗的香味儿,一下子就明白了,审乔为什么传唤那么长时间才过来。
只见拿走进门来的审乔,一身花衣裳,脸涂了很多粉,白的就跟电视里面的日本艺妓似的,嘴巴上点了红脂,腮红抹的跟吹皴了似的,整个人仿佛一朵移动的大霸王花!
审乔肯定因为临时被召过来,所以临时去化妆了,化成了一个鬼样儿,实在怕人……
匽尚本在吃东西,因为动作很粗鲁,拆不下来那个骨头,所以棠巫跪在案子边上,用小匕将骨头上的肉一点点刮下来,给匽尚放到碗里,此时匽尚正吃得高兴,结果就看到一朵巨大的霸王花走了进来,顿时差点呛着。
棠巫连忙给匽尚倒了一碗热水,说:“先生,快喝水。”
匽尚这喝了一口水,才觉得渐渐好了起来,并不是那么难受了。
花枝招展的审友走进来,屋子里顿时弥漫气庸俗的香味儿,吴纠的嗅觉本就灵敏,此时难受的挥了挥手,但是那味道竟然极其浓重。
吴纠不知这个审乔是不是对自己的审美太自信了,既然想要讨好齐侯,迷倒齐侯,怎么就不能找个技术好点的人化妆呢?非要把自己化成这个鬼样子。
审乔走进来,娇滴滴的作礼说:“乔儿拜见君上——”
还把尾音拉的老长,娇滴滴文弱弱的,扭着腰跪下来,一瞬间周甫都给吓坏了,周甫是那种家教很严格,基本没见过什么,小时候不是在家中习学就是学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人,看起来有点奇怪,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最主要是审美还很差劲,不过石速从小受苦很多,见过的世面也就多了,这点儿是不奇怪的。
齐侯看到那审乔,眼皮直跳,似乎觉得自己可能不该将审乔叫过来问话,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酷刑,但是难民的事情必须解决,便冷声说:“你父亲说,难民的温饱衣食住宿问题,是你管理的,可有此事?”
审乔一听,脸上僵了一下,因为表情变化太快,吴纠仿佛听到了咔嚓嚓的声音,那是□□掉落的声音,全都顺着审乔的脸掉下来,他跪着的地方很快掉了一小片白……
审乔磕巴的说:“是……是有此事儿。”
齐侯说:“好,那你给孤说说,你把朝廷派下来的银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河口上劳作的难民,可吃过什么东西,穿过什么衣裳,住在哪里,他们住宿的房舍,现在就带孤去看看。”
审乔一听,害怕的说:“这……这这……恐怕不妥,君上乃万金之躯,怎么……怎么能去那么肮脏的地方呢?”
齐侯“呵”的冷笑一声,说:“万金之躯?孤看你们就是觉得孤痴傻,故意愚弄孤呢!到底有没有难民住宿的房舍,到底有没有给难民吃东西,穿衣裳?!说!”
审乔咕咚一声就跪了下来,跪在他老爹旁边,支支吾吾的说:“这……这……君上,是……是有的……”
吴纠笑着说:“君上何必动怒,若是有,就请匽先生和他们对峙便是。”
审乔连忙抢着说:“不行不行,这个人肯定是记恨乔儿和爹爹,君上明鉴啊,不要听信着贱民的片面谗言,冤枉了忠臣呢!”
齐侯不由冷笑,着审乔和审为还装起了忠臣,吴纠说:“这也好办,让周甫和公子速去外面随便找个难民问问就知道了,若是官府组织吃饭穿衣,还提供住宿的房舍,肯定有难民知道的。”
邑官和审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十分着急,但是谁也不敢说话。
就这样,周甫和石速就走了出去,邑官和审乔就跪在地上,棠巫还在给匽尚拆着肉骨,匽尚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并不那么狼狈,已经开始用筷箸吃饭了,动作变得很斯文。
等了好一会儿,周甫和石速才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难民,难民身上都脏兮兮的,还有腐烂发霉饿味道,头发也脏的厉害,进来带着一股难闻的气息,跪在地上。
邑官抢着说:“君上,这些难民肮脏鄙陋,请君上保重身体,还是不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侯已经冷冷一笑,说:“孤要怎么样,轮得到你插嘴么?!”
那邑官便不敢再说话,只好对着那两个肮脏的难民使劲看,眼睛恨不得瞪下来,似乎在威胁他们,还真别说,邑官因为是这里的土皇帝,所以一瞪人,那两个难民十分害怕,毕竟他们不认得齐国和大司徒是什么。
吴纠见那两个难民十分害怕,低着头不敢说话,便说:“两位老人家,我们有话相询,若是你们如实回答,看到案子上的吃食了么?也会送给两位如此多的吃食。”
他的话十分管用,那两个难民一听,顿时抬起头来,眼睛冒着光,因为也是饿的急了,便使劲点头,再也不怕邑官的威胁了。
邑官气的连连给那两个难民打眼色,但是奈何那两个人根本不看他了。
齐侯便说刚才的问题问了出来,两个人顿时脸上表情凄苦,其中给一个难民胆子大一些,嘶哑着嗓子说:“不曾吃过官府的一粒米,根本没听说过舍饭,更别说是舍衣裳,还有住宿的房舍了。”
他说着,邑官气的说:“你……你放肆!你竟然敢对着国君说谎话,你难道不要命了!?”
那难民听到邑官的威胁和责问,反而腰板挺直了,冷冷地笑道:“反正怎么都是死,饿死冻死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大人您觉得小民还会怕死吗?”
邑官被反驳的哑口无言,这样一来,旁边的难民也壮起胆子来,原来临淄城批来钱财,那邑官的儿子审乔就听说了,所以特意央求父亲,将这个活计给自己来完成,平日里审乔十分“孝顺”,所以邑官便把这个活计全权交给审乔去做了。
至于是怎么个孝顺法子?其实很简单,搜刮到了什么好东西,就孝敬给父亲,不止如此,就算抢了民女,都是父子两个人一起享用,可见那审乔到底有多孝顺!
审乔接了这个活儿,无非就是想要捞钱,果然他把所有的钱和粮食全都捞走了,根本没有一点儿下放给难民,因为听说齐侯要去河口,因此特意让人抓了难民就去劳作,难民们全都没吃过东西,饿得厉害,还让他们干活儿,哪能不晕过去?
审乔还想要狡辩,期期艾艾地说:“君上……莫、莫要听这些刁民……”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侯已经气得将手中的茶杯直接甩过去,“啪嚓!!!”一声甩在地上,狠狠砸在审乔和邑官面前。
审乔吓得大喊了一声,齐侯冷声说:“编!孤看看你们还能编出什么瞎话!”
审乔惊魂稳定,连忙又换了策略,娇滴滴的哭诉说:“君上,乔儿……乔儿是有苦衷的……这些……这些难民一个个十分刁钻,根本就是贱民……给他们吃粮食,其实是浪费粮食,因此……因此乔儿也是为了君上着想,免得粮食和银钱浪费,所以……所以就偷偷将那些银钱留了下来……”
别说齐侯了,吴纠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言辞,吴纠以前觉得齐侯就挺不要脸得了,但是如今一听,觉得齐侯的脸皮和审乔差远了。
匽尚正吃着“脱骨肉”,听到审乔的言论,顿时“呵”的冷笑了一身,在安静的房舍里十分的突兀。
齐侯脸色十分难看,黑的像锅底,额头上的青筋都在崩着,看得出来已经非常暴怒,就听齐侯冷冷地说:“好啊,还给孤节省起来了,你真是好啊!你们父子俩都是好!!”
齐侯说着,怒不可遏,一下将眼前的小桌案给踹翻了,发出“嘭!!!”一声巨响,因为匽尚的桌案摆不下,除了放在他旁边的地上,还有一盘子水果放在了齐侯眼前的桌案上,桌案上还摆着一些茶水之类的,因为齐侯怒不可遏,桌案掀翻,所有的东西全都掉在地上,滚了一地,砸了一地,碎了一地。
匽尚很惋惜都看了看那些水果,又个水果咕噜噜的滚过去,正好滚到匽尚身边,匽尚还给抓起来,在衣裳上擦了擦。
齐侯沉着声音,眼神里都是阴霾,寒声说:“好啊,给孤节省粮食,孤看最该节省的便是你们两个人!来人!”
石速和周甫连忙拱手说:“是,君上。”
齐侯冷冷地说:“审乔贪赃枉法,贪图难民救命的赈灾粮和赈灾银,证据确凿,处以极刑,现在就拉出去,把他的脑袋挂在城门口,给那些贪赃枉法的人看看!这边是教训!”
审乔一听,吓得魂儿都没了,瘫在地上,大喊着说:“君上!君上!乔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放了乔儿罢!给乔儿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君上!!君上……”
旁边的审为吓坏了,因为审为不只是审乔一个儿子,只是最疼这个小儿子,因此在心中权衡了利弊之后,就决定不给审乔说好话了,以免齐侯迁怒自己。
于是审乔很快被拉了下去,旁边的邑官竟然害怕的瑟瑟发抖,但是一句求情的话也没说。
审乔很快哀嚎着就带下去了,齐侯随即看向邑官,冷声说:“邑官纵容家丁欺压百姓,教子无方,无所作为,摘去冠冕,即刻从府邸搬出。”
邑官吓得顿时也瘫坐在地上,虽然没有什么皮肉之苦,但是邑官突然就没了官位,变成了一个平头百姓,没有权自然也没有银钱,一下子什么也没有了,邑官怎么可能不大惊失色,瘫坐在地上,久久都没有回神。
齐侯挥手说:“待下去,别让孤再看到你这张惹人嫌的脸。”
邑官这才醒过神来,大喊着:“君上!君上开恩啊!饶了小人这一次罢……君上,小人忠心耿耿啊……君上——”
跪在房舍里的难民一看,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从表情也可能得出来,一定特别解恨,纷纷扭头看着邑官被拖出去。
齐侯让人安置了那两个对峙的难民,又对匽尚说:“今日辛苦匽先生了,匽先生吃了东西好生调养。”
匽尚点了点头,拱手说:“谢国君。”
齐侯转头对吴纠说:“二哥,你身子不好,坐的够久了,孤扶你回去休息罢。”
吴纠点了点头,虽然坐了不是太久,但是听着邑官和审乔那哀嚎叫嚷的声音,其实也挺劳神劳力的,便跟着齐侯走了。
棠巫还是留下来照顾匽尚,时间已经不早,入了夜,匽尚还有些发高烧,吃饱之后就准备睡觉了,棠巫一直守在旁边,确保等匽尚睡着了,这才站起来,将案子上的吃食收拾了一下,毕竟有味道,一直放在房舍力也不好,就先端起来,准备放回膳房去。
棠巫端着东西前脚走,后脚榻上的人便醒了,张开双眼,定定的看着天花板,随即一个翻身,快速的从榻上下来,在黑夜中推开房舍们,走了出去。
匽尚很快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从后面直接出了邑官的府邸,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个黑影站在那里,匽尚很快走过去,跟那黑影距离不远不近便站住了。
那黑影低声说:“不愧是匽大夫,已经成功接近齐国国君了?”
匽尚的面容冷冷的,黑暗中一双黑色的眸子非常亮,散发着冷淡的光芒,用沙哑的声音淡淡的说:“转告王上,一切妥当,很快便能取得齐侯的信任,请楚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