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是传统的宴席方式,所有客人按照主次顺序分别落座二十多张圆桌。几位督军、将军和进步党主要人物自然是一起入座首席。梁启超先站起来说了一些开场白,然后宣布宴席开始,很快餐厅就是一副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
各省的随员、幕僚交叉坐在一起,大家虽然不熟悉,方言也不尽相同,但仍然在气氛熏陶下显得十分愉快。大家从一开始相敬如宾,到后来喝的差不多了马上又推心置腹。就连广西和广东两省的军政人员也都如此,趁着酒兴连称兄道弟的话都说了出来。
散席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几位督军、将军倒是很能节制,并没有喝的忘乎本性,可是这些督军的手下们却一个个烂醉如泥,好几个酒量欠缺的人还得让侍卫一路送回去住所。
宾客们陆续离开饭店,各自乘上专用马车返回。
等到随员、幕僚们走的差不多了,餐厅里几位督军、将军竟无一人起身,依然小酒慢酌、小菜慢尝,依然是不疾不徐的态度。大家还是如同刚才那样,说笑的说笑,叙旧的叙旧,仿佛是一群离散多年的亲兄弟重新相聚似的,一定要聊到天亮方可罢休。
不过没过多久,陆荣廷慢吞吞的放下了筷子,拿起餐巾摸了一下嘴巴,带着酒气说道:“诸位,相信现在已经是酒足饭饱,不如还是到休息厅小坐一会儿,歇息歇息。”
陆荣廷是这里年龄最大者,论实力也是仅次于吴绍霆的人,他在这个时候提出建议并没有什么不合适。不过坐在对面的刘震寰却冷冷“哼”了一声,很不和气的说道:“陆大帅你吃饱喝足了大可自己去歇息,我可才刚刚喝上兴。”
空旷的餐厅顿时变了气氛,首席上的几位督军原本还在闲聊,听到这一番话之后不禁戛然而止。餐厅下面还有一些没走的各省亲信心腹人员,在这时也都僵住了,尤其是陆荣廷一方和刘震寰一方,之前是称兄道弟,转眼间又是冷眼相待。
所有人都知道刘震寰与陆荣廷的恩怨,而这恩怨又恰恰就是发生在不久之前,断然不可能像两广隔了两年可以淡抹过去。
出现这一幕着实让人尴尬,刘震寰的火药味实在太浓,一旦有人出言相帮势必是要分清楚立场。得罪陆荣廷不是明智之举,可得罪刘震寰似乎又会影射到吴绍霆。正因为如此,好一会儿竟然没有人开口劝解。
陆荣廷冷冷的笑了两声,带着威胁的口吻说道:“刘将军,我知道你恼我之前在桂林打的一仗,说白了,这只是你我的私人恩怨。今日我等受邀共聚梧州,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大事,你还这么斤斤计较私人恩怨,未免太小鸡肚肠了吧!”
刘震寰重重的磕下了筷子,丝毫不退让的说道:“在座诸位都有资格说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大事,唯独你陆荣廷就是大言不惭。你现在还敢当着大家的面前说桂林的事,当初不正是你充当袁世凯的爪牙,拿那狗屁新法当开战的借口,今日见北洋气势衰竭,你又风吹草动改头换面!像你这样的卑鄙无耻、见风使舵的小人,不仅没资格说国家和民族的大事,更没资格坐在这里指手画脚!”
陆荣廷本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在刘震寰第一句时心里就窝了一股火,要不是开始在场人的颜面早就翻脸了。现在他听到刘震寰更加得寸进尺的言论,顿时再也忍不住,狠狠的一拍桌子,豁的站起身来,指着刘震寰大骂道:“抬举你才称你一声刘将军,不抬举你什么都不是。你凭你在贺州的那几百人,你也有脸说资格?要说没资格,在这里唯一的那个人就是你。哼,老子现在在梧州的警卫营都能杀到贺州去灭了你。”
刘震寰也站了起来,愤怒的说道:“你试试看,我现在就跟你拼了。”
餐厅下面的那些随员立刻又了变动,广西方面的人跟着陆荣廷一起站起身来,虽然身上没有带枪,可拿桌子、拿凳子照样能动手。刘震寰的幕僚并不多,但既然能一直追随刘震寰到今天,也都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同样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冷森森的盯着对面的人。
至于其他人一时不敢轻易动作,更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一个个绷紧了神经盯着陆荣廷和刘震寰两方人。
这时,陆荣廷的一个手下快步向餐厅外面跑去,意图通知外面的护卫队带枪冲进来。可是这人刚来到餐厅门口,邓铿迎面突然出现,一下子把那人拦了下来。跟在邓铿后面的是王长龄,以及特勤处三十多名特工,这些特工没有带长枪,不过眼尖的人可以一眼看出,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别着一把手枪。
“没事,陆大帅和刘将军只是喝多了,闹闹脾气都是人之常情,你继续回去吃喝就是。”
邓铿严肃的盯着要去报信的那人,言语之间透露着威胁。
那人吞了一口口水,知道这里自己说的不算,只好灰溜溜的返了回去。
邓铿和王长龄带着手下走进餐厅,他们一言不发,只是在门口的位置一字排开站定,俨然摆出了一副监视现场的姿态。
梁启超见事态愈发严重,连忙站起身来劝说道:“陆大帅,刘将军,你们这是何必呢?今日到场的诸位都是即将为国家、为民族出力的志士,正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必要捕风捉影。既然刘将军还没吃好,我们也仍有未尽兴,大家坐下来继续边吃边聊。听说陆大帅酒量很好,趁着今日难得一聚,多喝两杯也无妨嘛。”
陆荣廷知道在共商大会期间自己不能拿刘震寰怎么样,不过也没必要给对方面子,他一脚踢开了椅子,暴躁的留下一句话:“身体不适,不喝了。我先告辞。”说完,迈步就向餐厅外面走去,他的随员也都跟了上去。
刘震寰气哼哼的重新坐了下来,脸色仍旧不好。
唐继尧、刘显世两人面面相觑,看上去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却早有盘算。
杨希闵好言安慰了刘震寰几句,不过说的都是一些片面之词,并没有贸然评价刚才发生的事情孰对孰错。
熊克武倒是先跟梁启超说了一些劝慰的说,他知道梁启超是这次大会的主持人,大会还没有召开就发生这样不和谐的一幕,而且还是在众督军相聚的第一天,多多少少会为这个主持人带来心里上的影响和压力。
蔡锷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脸色十分沉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朱成贵则一脸不知所措,一会儿看看吴绍霆,又会儿又看看梁启超。
这时,吴绍霆微微叹了一口气,勉强的露出一个笑容,对在场众人说道:“刚才的事实在有些意外,不过相信陆大帅是一个识大体的人,断然不会不顾大局。刘将军也先消消气,正如卓如先生所说,既然大家能走到一块来,必然要先放下一些恩怨。现在时候不早了,不如就散了吧,明日早上咱们再到会场碰头。”
发生了刚才那件事,大家自然都没有心情,于是顺着吴绍霆的台阶一一走下来。陆续出了餐厅,到休息室休整了一会儿,然后各自上了专车返回下榻之处。
卷五:新中华之战 第565章,第一次会议
回到政府公馆,已经是深夜十点半。
吴绍霆从车里走出来,故意等了一会儿,梁启超和蔡锷随后从另外两辆车里出来。
三人在大门口碰头,一起向院子内走去。
“卓如先生,刚才的事情实在有些突然。不过这也不失是一个警醒。咱们这次共商大会可不会顺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有周全了不同的意见才能让这次大会凝聚真正的力量。只怕在这方面要多辛苦卓如先生了。”吴绍霆沉重的说道。
“唉,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必然竭尽全力周全大局。”梁启超缓缓的点了点头,语气颇有无奈的说道。
吴绍霆看了一眼蔡锷,他故意在这个时候重提这件事,不光是为了提醒梁启超,更重要的是要试探蔡锷的反应。在刚才大饭店里,蔡锷一直无动于衷,只是心事重重的模样,着实让人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虽然很难推断蔡锷的心思,不过却知道,南方督军越是有裂痕的时候,就越应该积极拉拢蔡锷。
然而此时的蔡锷还是一脸沉寂的模样,只顾着埋着头向前走。
吴绍霆有些沉不住气,故意问道:“松坡将军,没想到今日第一次聚首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希望不会对松坡将军太过影响。”
蔡锷没有扭头看吴绍霆,仍旧盯着前方的台阶,似有深意的说道:“此事虽小,影响颇大。承吴荣武之言,希望之后一切都能顺利。”
三人刚刚走进大院门,陈炯明正好从会馆内迎了出来,手里还攒着一份文件。他来到众人面前,先向蔡锷和梁启超打了招呼,之后才转向吴绍霆说道:“霆帅,半个钟头前特勤处收到的急电,北方有动作。”
最后一句“北方有动作”,让梁启超和蔡锷都提起了精神。
吴绍霆赶紧接过电报看了一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把电报递给蔡锷过目。蔡锷看了一遍,同样变了脸色,说道:“看来北洋这次是坐不住,编制最好、装备最精、战斗力最强的三个中央师都调下来了。”
这份电报正是上海情报站搜集到关于北洋军动态的消息,自蔡锷离京第二天,北洋政府立刻就做出了应对之策。中央师开到长江一线,意图在明显不过,但战略上却还有些抓摸不到。就目前看来,这下来的三个中央师似乎是防守状态,并没有打算渡过长江压境南方。只是这仅仅是表面现象,给南方的压力已经不小了。
梁启超听了蔡锷的话,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忿然说道:“袁世凯这真是铁石心肠,一点都没有考虑过退让。看错他了,实在是看错他了。唉!!”他说完,双手捏成了拳头,一时间有一种大发雷霆的冲动。
吴绍霆和蔡锷都知道,梁启超和进步党对北洋始终是有奢望的,南方督军共商大会的召开也只是为进一步向袁世凯施压,逼迫袁世凯退步。可是现在这个消息彻底断绝了梁启超的愿望。这一刻他甚至觉得梁启超与当初的宋教仁一样,算是从失望中彻底醒悟过来了。
“唉!”蔡锷发出了一声叹息,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头也不会走进会馆。
吴绍霆目光又转向蔡锷的背影,发现这位上将军给人一种彷徨不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