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腊八前夕,宣武帝梓宫发引,在嗣皇帝,王公贵族,满朝文武浩浩荡荡的护送下,正式葬入东郊皇陵。
淑太妃自愿殉葬,新帝嘉赏,追封她为淑慧皇贵妃,陪葬皇陵。其子姜羡鱼正式登入皇家玉碟,易名为赵羡。新帝又以皇贵妃忠贞为由,加恩封赵羡为安王,也算是对夏淑妃助他的补偿。
姜氏一门却以欺君之罪,被下了大理寺大狱待审。
赵羡在灵前大哭一场,也不知是为谁而哭。可之后,他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夏淑妃。
从皇陵回来,天上便下起了鹅毛大雪,又逢国丧,街上办年货的人都少了许多。第二日正是休沐,英王府外忽然来了一顶不起眼的青帷小轿。角门处早有人等着,将小轿引入。
进了英王府,英王的贴身长随鱼甲亲自过来接人,恭敬地道:“公主,请随小的来。”
鹧鸪先从轿中探出身来,随即小心翼翼地扶了轻城出来。
轻城披一件灰鼠皮银白缎面的斗篷,整张脸都裹在风帽中,挡住了容颜,唯有一对漂亮的桃花眼露在外面,潋滟生姿,盈盈动人。
鱼甲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沉默地在前面引路。
英王在书房等她,看到她神情复杂,终究只是压抑着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昨日在皇陵接到她的传信说有事相求,他差点以为听错了,没想到今天果真等来了她。
轻城也曾以为,因为前世的经历,自己永远不会来找他求助。可为了她的孩子,她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裣衽为礼:“皇叔昔日曾给我一个扳指,说可以向皇叔换取一个条件。”从怀中取出一个碧色的扳指,双手呈上。
英王接过扳指,目光晦涩,久远的记忆泛上心头:那时他为了蛮奴的学业头痛不已,将督促蛮奴的重任交给了当时才十四岁的她,并因此将扳指作为信物给了她,允她一个条件。却不曾想,竟是促成了她和蛮奴的缘分。
时隔五年,他再一次见到这枚扳指,她已是蛮奴的妻子,想要他兑现曾经的承诺。可她知不知道,即使没有扳指,无论她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做到?
“皇叔?”轻城见他迟迟不开口,有些不安,总觉得英王的情绪似乎不对劲,他总不会不承认吧?可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英王回过神来,将扳指攥入手心,沉沉开口道:“荣恩要我做什么,但说无妨。”
轻城问:“什么都可以求吗?”
英王颔首。
轻城道:“若助我,便会犯下欺君杀头之罪,皇叔也愿意?”
英王目光骤然锐利:“陛下为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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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英王府回来,轻城心中安定许多,命人递上早就预备好的奏折,自请出家,为父母赎罪,并为大魏江山、为西北战事祈福。赵羡知道后大惊,也上了折子,愿代楚国公夫妇承担罪责。
赵昶驳了赵羡,又假意劝说轻城两次,做足姿态后,便正式同意了两人的请求。
轻城出家为女冠,赵昶下旨赐她法号为妙容,命她在京郊妙法观出家;赵羡为养父母担罪,降爵一等,为永安郡王。并以公主和永安郡王孝行,特赦楚国公府,只将爵位捋去。原国公府收回,改建为永安郡王府,家产亦赐予永安郡王。
又怜悯赵玺失去妻子,赵昶再下旨意,封征西将军郭富贵次女为荣王继妃,待孝期过后便与荣王完婚。
旨意下来不久,姜玉城和离了。
祝家见姜家势败,迫不及待要撇清关系,叫祝允成以无子为由写下休书。赵羡气得发昏,他原就为轻城被迫出家一事心里憋了一口气,却无可奈何,只恨自己没用。如今见祝家落井下石,直接出面,硬逼着祝家收回休书。
祝家这才发现,姜家虽然势败,但并不是无所依仗了。赵羡这个郡王虽然没有实权,却是实打实的龙子凤孙,哪怕祝允成攀上了新帝,也根本不是他们小小的祝家得罪得起的。
祝家忍气吞声地收回了休书,姜玉城却是心灰意冷,回头就提出了和离。
等到姜玉城将和离书拿到手,新年终于到了。
新帝新气象,赵昶正式改元为永德,封赏后宫,以商氏为皇后,褚六娘为德妃,小商氏为贤妃,又大赦天下,赏赐群臣。
群臣以无子为由奏请新帝扩充后宫,新帝笑而不语。第二天,姜家却接到了一道口谕。
原楚国公,如今的庶人姜显大怒:“荒谬,实在荒谬!”新帝竟要他们将轻城送入宫中待选!要知道,轻城可曾经是他的弟妹!
夏夫人也气愤不已。
反倒是韦氏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公主原就是为了姜家出家,老爷太太一直为此忧思难解。如今好不容易陛下松了口,愿意让公主还俗,其实是好事。”
“什么好事?”姜显愈怒,“罔顾人伦!”
韦氏叹道:“□□王已经有了新的王妃,公主即使还俗,再回去也不可能了。而以荣王的性子,其他人又有谁敢娶公主?公主何等尊贵,总不能再回去给他做妾吧。若不从了陛下,难道就让公主孤苦一世?老爷太太又于心何忍?”
姜显不作声了。
韦氏又道:“公主出了家,便与荣王再无关系,也称不上罔顾人伦。何况,陛下允诺,会为公主预留贵妃之位,并为姜家恢复爵位。”
姜显勃然怒道:“你难道要我卖女求荣?”
韦氏急道:“这怎么是卖女求荣?这是报答公主搭救姜家之恩。姜家恢复了爵位,以后公主在宫中也更有底气。何况,”她顿了顿,眼泪流了出来,“今日之事,陛下只怕谋划早定。便是姜家不配合,也改变不了什么,老爷何苦要拖着全家人陪葬?”
姜显怒道:“胡说,陛下岂是这样的人?”
夏夫人却想到夏淑妃生前曾告诉过她的话,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韦氏说得没错,现在看来,永德帝觊觎轻城许久,一直没有死心,只是碍于悠悠众口,不好明说,要姜家来出这个头,担这骂名啊。
可天威赫赫,便是姜家不情愿那又如何?天子一怒,伏尸十里,姜家刚刚逃过一劫,再经不起风浪。
但荣王是何等强硬的性子,她的轻城若真的从了陛下,今后夹在陛下与荣王之间,该何以自处?可要轻城如花般的年纪,从此出家清修,她又怎么忍心?
夏夫人左右为难,彷徨无计。
韦氏哭道:“老爷不愿同意,不过是为了虚名。可您就算不为公主想,也要为承安和宝缨想想。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寄人篱下?”从国公府的公子小姐一下子被贬为庶人,从国公府的主人到寄居郡王府的客人,这落差可谓是天上地下。两个孩子现在还小,还不懂什么,可再大了,便知道其中的冷暖了。
姜显愣了愣,半晌,现出颓然之色。他别的都可以不在乎,承安作为他的嫡孙,却是他的心头肉。
姜家应下了永德帝的要求,可等到派人去妙法观告诉轻城这个喜讯时,却发现妙法观中早已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