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没拜师之前,我师父便已经天下闻名了。当今圣上闻师傅大名,于是便下旨请了我师傅入宫当剑器舞教席,教宫中舞姬学习剑器之武。我拜了师,便也跟随师傅住在宫中。师父当初被迫无奈收我为徒,她不喜欢我,我便想着法子讨她的欢心,久而久之,师傅对我逐渐改观,我们师徒之间的关系也逐渐亲密起来。师傅众多宫中弟子之中,她不仅当我是唯一的弟子,还把我当成她的亲人看待,将她的全身本事都毫无保留的教给了我。”
李欣儿幽幽的叙述让王源惊讶不断,没想到公孙兰竟然曾经在宫中待过,却不知为何现在独居晋昌坊中。这个白衣飘飘仙女般的人物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师傅待我恩重如山,不仅将剑器舞的技艺倾囊相授,还将她悟出的剑器格斗之术也传授于我。世人皆知剑器舞美妙绝伦,却不知它也是一门秘技,用以对敌格杀也是精妙之极。”
王源轻轻点头,剑器舞本是一门舞蹈,剑不过是舞蹈使用的道具罢了,如今在公孙兰手中演化为能格斗的武技,光凭这一点,公孙兰便可称为高人大家了。
“那么你师傅为何现在不在宫中,你和她之间因何生嫌隙呢,本来我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听故事,现在我倒是很好奇了。”王源笑道。
李欣儿伸手道:“拿个饼给我吃,我现在很饿,吃饱了再告诉你。”
王源微笑道:“吊我胃口么?”
李欣儿吃了块饼,喝了几口水,喘了几口气继续说话。
“师傅在宫中五年,直到我十三岁那年的一天晚上,师傅突然问我,愿不愿意跟她离开皇宫;我当然不会拒绝,因为我跟随师傅就是为了学好剑器舞的技艺,这也是那个收留我的人要求我做到的条件之一。于是在那天晚上,师傅带着我偷偷离开皇宫,到了晋昌坊的梅园之中居住,原来师傅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在没离开宫中的时候,师傅便在晋昌坊买下了那座大园子。”
王源好奇地问道:“你师傅为何要离开皇宫呢?”
李欣儿撩了撩长发,轻声道:“皇宫之中固然安逸,但却是极不自由的,师傅本就是喜欢自由自在的人,无奈之下才进宫当了舞蹈教习。当然这不是主要的原因,师傅离开皇宫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当今圣上……看中了师傅,意图……意图……”李欣儿有些说不下去。
王源摆手道:“我懂了,皇上看上了你师傅,欲纳入后宫为嫔妃,你师父定是不愿意,但又无力反抗,所以便偷偷逃出了皇宫是么?”
李欣儿点头道:“正是如此。”
王源笑道:“这可奇了,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天下女子莫不想蒙圣恩雨露,为何你师傅偏偏不愿意?”
李欣儿嗔道:“你当天下女子都是趋炎附势贪慕富贵之人么?我师傅是何等样人?皇上看了她,可知她未必看得上皇上呢?我师傅知道被皇上看上必逃不过,所以便选择遁出皇宫隐姓埋名。惹不起便躲起来好了。”
王源哈哈笑道:“你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不过说的也有道理。我昨夜见到你师父的时候也是惊艳绝绝,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天下男子看到你师父恐怕都有艳羡爱慕之心,当今圣上看上她也在情理之中。但这种事以权势相逼就落了下乘了,男女间的事最重要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以强迫手段满足一方之欲,那是霸占,并非爱慕。”
李欣儿奇怪的看着王源,似乎又一次对王源另眼相看。一位永安坊中普通的坊丁,怎会又能出口成诗,又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真是很奇怪;既有如此见识和本事,又为何甘为坊丁?
“皇上不肯死心,派人四处查访我师傅的行踪,起初我很担心,我问师傅为何不离开长安到别处去隐居,师傅却说,无论在何处都没有在长安城中安全。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我们的住处一直没受到搜查,我们的行踪也一直没被暴露。”
王源点头道:“很简单,大隐隐于市,天下都是大唐的领土,与其天涯海角的躲藏,还不如躲在最不易让人觉得躲藏的地方,长安市上正是这样的好地方,这叫做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李欣儿道:“是呢,我师傅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这你也懂,若皇上也懂这些,岂不是一下子便找到我们了?”
王源呵呵笑道:“可惜我只是个小小坊丁,皇上也不会来征询我的意见。莫开玩笑了,还是告诉我你们师徒之间后来发生的事情吧。”
李欣儿咬着下唇沉思了片刻道:“好,我和师傅住在梅园的事情也并非没人知晓,实际上我们刚刚安顿好,便有人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了。”
王源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门皱眉道:“让我来猜一猜,知道你们落脚之地的人是不是那位收留你,承诺要帮你报父母之仇的人?”
李欣儿惊讶道:“你怎知道?”
王源微笑道:“很简单啊,那人将你送进宫中师从公孙前辈,又怎会不关注你的行踪?甚至……甚至我都有些怀疑,是你主动将你们落脚之处告诉那人,因为你和他之间有协议,你要靠他为你父母报仇,所以你必须和他保持联系。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李欣儿脸色变冷,神色戒备低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王源摇头道:“我谁也不是,只是小小一坊丁,这叫逻辑推理,也不用什么特别的本事。”
“逻辑……推理?”李欣儿疑惑的问。
“唔……简单来说就是前因推测后果,听蝉鸣而知夏,见叶落而知秋,稍微走心感知便可洞悉,你不用太多疑。”
李欣儿沉默了一会,继续道:“好吧,你猜的没错,是我主动联系了那人,将我们藏身之处告知那人的,但我们有约定,绝不透露出去,泄露我师傅的行踪,而且他也做到了这一点。”
“很好,看来这是个讲信用的人,能把你送进宫,能逼着你师父收你为徒,能承诺为你报仇,这个人定然很有些权势。”王源继续运用推理能力。
“他便是当今太子李亨。”李欣儿突兀的打断道。
王源吓了一跳,呆呆看着李欣儿道:“当今太子?”
“是。”李欣儿声音异常平静:“正是当今太子李亨,他承诺帮我报杀父母之仇,杀我父母的奸贼便是当今右相李林甫这个老贼。”
王源再次惊骇,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没想到这个隐情竟然如此劲爆,直接卷入当今太子和权相李林甫之间的暗战,心理上未免一时有些难以承受这样的劲爆消息。
“很小的时候我并不懂太子为何要帮我,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便是太子一党,我父弹劾奸贼李林甫便是太子授意。不……那时应该叫忠王一党才是,因为当时李亨还不是太子。九年前,当时的太子李瑛即将被废,围绕太子之位的争夺,朝廷中分为数派。李林甫支持寿王李瑁,而忠王李亨也得到朝中不少人的支持;我父便是他们之间争夺的牺牲品,弹劾李林甫未果,却被奸贼罗织罪名抄家灭门。忠王李亨说他本想保住我父,可惜晚了一步,恰好救了我。”
王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着李欣儿的叙述,他基本上弄清楚了状况。从后世得来的历史记忆中可判断而知,李欣儿所言基本属实。围绕太子之位,李林甫和李亨之间确实做了些争夺。李亨即便被册立为太子之后,李林甫也发动过数次攻击,想将李亨的太子之位给废了,只是没能如愿罢了。
“如此说来,太子和李林甫之间矛盾重重,但你在其中又能如何?太子送你跟随公孙前辈学剑器之舞,这和替你父母报仇又有什么关系?”
“你有所不知,太子要我得师傅剑器舞真传,从而凭此混入老贼府中充当眼线。太子知道老贼性喜奢华,尤其爱看舞姬表演,当年我师傅被召入宫中之前,老贼便多次派人逼迫师傅入他府中为舞姬,被师傅拒绝后还曾派人捉拿用强。师傅当年之所以入宫,一方面原因也是避免落入老贼手中。老贼得知师傅入宫之事,还曾私下里抱怨过皇上夺其所爱。”
王源脑洞大开,恍然道:“然则太子李亨便想投其所好,让你尽得剑器舞真传,利用李林甫的弱点混入丞相府中当奸细,或者干脆找机会刺杀李林甫?”
第17章 送信
李欣儿轻声道:“确然如此。三年前我便是因为此原因和师父分道扬镳。师父要我不要参与其中,但我为了报父母之仇不得不去,师父见拦不住我,便要和我断绝师徒关系,要我立誓不再和她见面。”
王源咂舌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李亨好心计,好隐忍,居然愿意经营六年,只为了能让你成为他的眼线。然则你确实如愿以偿进入李林甫府中了?”
“是,我在长安东市卖艺,自我师父失去踪迹之后,长安市上剑器舞便已绝迹。我一出现顿时轰动京城,很多豪奢富贵之家重金请我去献艺常住,自然也包括老贼在内,所以要进老贼府中并不难。只可惜老贼谨小慎微,根本没机会亲自下手宰杀他,我只能匿于其中打探消息,给太子做眼线,让太子有对付他的机会。”李欣儿咬碎银牙恨恨的道。
“那么前天晚上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会被金吾卫缉拿?”
“那是因为,前天夜里我夜探老贼议事的谨身楼,却听到了老贼密谋陷害太子一党的官员,借此牵连太子的惊天阴谋,但离开时一时不慎为人所发觉,不得不逃出丞相府。老贼定是怕我听到了重要的消息,所以不惜调动南衙兵马缉捕我。我逃走时中箭受伤,一路从东城崇义坊逃出,最后在这里被你救了下来,这便是所有事情的经过。”
李欣儿咬着下唇嘘了口气,说完了这所有的事情,看得出她也是放下了心中的块垒。
王源脑子里有些乱哄哄的,他相信李欣儿所言都是真的,这些事情想编造的天衣无缝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前因和后果都对照的很紧密,若是能编造的这般顺溜,李欣儿倒是个人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