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题在于,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呈现在面前,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自己救的可不是什么刺客,而是个李林甫调动兵马正全力捉拿的知道了他密谋对付太子机密的知情人。可想而知,一旦知道是自己藏匿了这个人,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怕是比死还要可怕了。
王源起身仔屋内缓缓踱步,知道了这么多惊人的秘密,王源不得不认真的面对和思考。救下李十二娘本已经是自己出格的举动,现在李十二娘的身份如此复杂重要,这已经超出了王源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不是简单的见义勇为英雄救美,而是已经惹火上身了。
“十二娘,整件事我听下来之后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感受,恕我冒昧直言,太子李亨似乎只是拿你当一个工具,替你父母报仇云云,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时间过去了九年,李林甫依旧权倾朝野,难道你不怀疑李亨根本没有可能帮你除掉李林甫报仇么?”
李欣儿咬着下唇思索,半晌静静道:“王二哥所言奴早已考虑过千百遍,我并非要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我也不关心他们之间的胜负,我也明白太子也许只是在利用我。然而凭我之力无法为父母报仇,我必须找到靠山帮助我,最起码太子李亨和老贼之间势成水火,站在太子一方总是有机会能够实现我报仇的愿望的。况且我能够进入老贼府中接近老贼,便有了杀他的机会。虽然这机会极为渺茫,但若无太子协助,我连这个渺茫的机会都没有;若无他的收留和庇护,或许我早已成街头乞索儿或已经冻死饿毙在街头了。”
王源微微点头道:“所以你对太子还是抱着感恩之心的。”
李欣儿点头道:“是。”
王源微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家中的悲剧其实便是始于太子?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父母的惨死也是太子造成的?”
李欣儿蹙眉摇头道:“我不愿想这些,我也不能去想。我父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若怀疑我父行事是否合宜,那便是不孝。”
王源嗯了一声道:“是我多嘴了,然则现在你既然已经暴露,接近李林甫的机会也没有了,你该怎么办?”
李欣儿道:“太子必有安排,但首先我必须要将所获悉的老贼的阴谋尽快禀报太子,已经过去两天了,再不能耽搁下去。所以奴想请你帮这个忙,奴行动不便,请王二哥替我送出这个消息去。”
王源皱眉不语,一旦答应她替她送这个消息,便等于参与到此事之中再也抽不出身来。但王源转念一想,实际上自己已经很难抽身了,从救了李欣儿的那一夜开始,自己便陷入了这个泥潭之中。
王源心中其实也有些小小的打算,来到大唐之后,他一直忧虑于自己的前途,他可不愿当着这个坊丁,跟黄三以及千千万万的被圈养的大唐顺民一样麻木的生活。然而一时之间也没有好的契机来改变,脑子里积累的一千多年的经验其实在大唐并没有什么用,相反如果搞得出格,或许还有性命之忧。
而现在突然知道的这一切猛然拉近了自己和大唐之间的距离,这也许是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果自己确实来到的是真实的历史进程中,这位太子李亨便是将来继承大唐皇位的唐肃宗,也就是说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李林甫想扳倒李亨的太子之位是无法得逞的。那自己若能参与其中,其实便是搭上了一个顺风车,何乐而不为。
当然,王源也并不能完全确定历史的进程会按照既知的道路来走,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身处的这个大唐帝国并非是真正的大唐,自己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偏偏真实的生活在这里,这便是不同。
就像本来平静的湖水,现在意外的落下一颗小石子,荡起的涟漪虽然微小,但湖水已经不是那汪湖水。谁又能得知,这小小的涟漪不会惊动一条湖中的小鱼,从而翻出浪花,最后让平静的湖水四处翻腾起巨浪呢?
但无论如何,王源决定帮李欣儿送出这封信,无论是为李欣儿着想还是出于眼前现实的考虑,王源觉得都应该去参与这次冒险,他可不想李欣儿拖着病体去送信,然后被金吾卫擒拿在路上,而自己也必定难以逃脱。
“好,我替你送这个消息出去,不过我并不想惹上麻烦,所以送了信之后的事情我绝不在参与。”
“多谢王二哥,我这便写信,明日一早,请你拿着我这封信去东市书画街找到一个叫墨香斋的铺子,上午的时候东市不开业,你到后门口敲击门环,三短一长连续两次,便会有人来开门。”
“开门人会带你去见墨香斋的潘掌柜,见了潘掌柜,你便问他‘那副灞桥烟柳图卖几贯钱。’他若回答‘灞桥柳如烟,无价之物,只赠有缘。’你便回他‘相逢便是有缘,我便是那有缘人’那掌柜若是回答‘金钱可免,请有缘人留下墨宝。’然后你便可将我的信交给他了。”
王源听得头皮发麻,这可是典型的特务接头的做派,原以为电视电影上说什么“天王盖地虎”之类的话都是胡诌,哪知道早在大唐王朝,人们便已经这么干了。
不用说,这墨香斋必是联络李欣儿和太子之间的中间站,太子这么干,李林甫也必会这么干,很多其他人也会这么干。也许表面上看着寻常的店家商铺,暗地里或许便是个特务据点;也许普普通通的一个仆役,便有可能是别人安插的眼线,想想真是可怕。大唐天下安定繁荣,貌似天下升平一切平静,但若不知这些内情,又怎知朝廷中暗流涌动,相互倾轧的残酷事实。
“可记下了?万万记住这些话,一个字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则便有性命之忧。另外,如果墨香斋周围有可疑之人出没,你便不能现身,须得立刻回头,奴再想其他办法。”李欣儿郑重叮嘱道。
王源吁了口气,点头道:“记住了,我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但愿十二娘你不会害我。要知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害了你的救命恩人,你良心上会受一辈子的谴责。”
李欣儿噗嗤一笑道:“放心,我怎会这般没良心,待我伤好之后我会好好的报答你的。”
王源斜眼看她揶揄道:“如何报答?”
李欣儿道:“我这么多年来也积攒了不少钱财,可以给一大笔钱给你,你读过书,何不去继续读下去,将来也许会当官也未可知。”
王源摇头道:“官我当不了,给我一笔钱我讨个媳妇倒也不错。”
李欣儿啐了一口道:“胸无大志。”
两人吃了些东西,李欣儿开始写信。王源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了一会,没找出半张纸来;李欣儿急中生智撕下自己浅色布衣一片来当做纸张。没有笔墨便用烧了一半的细柴当笔,用前面的木炭写字,满满当当写了一大片,叠好之后,李欣儿摸出随身的一只香囊,将布片信塞在里边,密密的重新缝上口。
第18章 卖傻
王源也没追问信中的内容,李欣儿干这些的时候,他在一旁翻着公孙兰留下的大包裹。里边好几件新衣服,有男有女,看来不仅是给李欣儿准备了,也给自己准备了。更让王源高兴的是,公孙兰留下了十几贯铜钱,这可是一笔大数目,王源毫不客气的尽数塞进自己床下的木箱中,锁的严严实实。
“王二哥,信就在香囊内,你明日连同香囊交给潘掌柜便可。”
王源接过香囊揣在怀里道:“你为何不请求公孙前辈替你送这封信。”
“师傅认为我贪慕虚荣,更对我为太子做眼线之事深恶痛绝,我刚开口,便被她一口回绝了。无论我怎么恳求,她都不肯帮我,你也亲眼所见,师傅就这么拂袖而去,我想这辈子她不会再原谅我了。”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令师对你还是关心的,否则怎肯来替你解毒?而且你瞧,包裹里从外袍到内衫甚至布袜她都替你准备好了,这不是对你的关心这是什么?”
李欣儿翻动王源递过来的包裹,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呜咽道:“师傅从我小时候便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的衣服鞋袜都是她亲自缝补,每天清晨替我梳头扎髻,就像我的娘亲一般。是我的不辞而别伤了她的心,我实在有愧于她。”
王源叹息道:“你为了报父母之仇忽略了她对你的关爱,也难怪她对你绝情,我若是你,怎也要竭力挽回。我看的出,你师父其实外冷内热,也许会有机会。”
李欣儿点头道:“多谢开导。”
夜色已深,王源给炉子加了柴抵御越来越冷的寒气的侵袭,看着李欣儿闭目睡去之后,自己拿了草帘铺在地上,盖上薄被躺下。脑子里东想西想难以入睡。耳听屋外呼呼北风吹过树梢,王源的脑子里也像寒风掠过的树梢一般难以安定,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谨小慎微安于平庸,纠结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天明之后,李欣儿早早便叫醒了王源,王源知道她的用意,帮着李欣儿洗漱之后,踏着晨光去文大娘铺子里买了两碗馎饦汤和烧饼打包回来,两人热热的吃了早饭,王源便收拾好准备出门。
李欣儿不放心的又复述了两遍接头暗语,殊不知王源早已记得滚瓜烂熟,昨夜在睡前已经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了。
锁门出了永安坊,街道上的积雪冻得硬邦邦的甚是滑溜,街上很多人走着走着便刺溜摔上一跤,王源也未能幸免,连摔了好几跤,摔得屁股生疼。龇牙咧嘴之余,心中不免腹诽起大唐京兆府来。好歹也要组织个铲雪队什么的,就这么任由街上积雪化了又上冻,冻上了再化,搞得长安街市上一片狼藉,这也太丢大唐盛世的脸了。
气喘吁吁跌跌撞撞的走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升到树梢的时候,终于赶到了东市。王源第一次来东市,虽然和西市一样,要到午后才开市,但王源还是能感觉到东西两市的不同。东市街道更加的整洁,铺面也更加的阔气,明显比西市高端。
王源明白,西市大多是平民交易的场所,所买卖的商品也都是廉价的基本物资,而东市则更倾向于高端豪奢的商品。若是打个比方的话,西市可比为是个巨型大超市,所有生活必需品应有尽有,而东市便是精品免税店,卖的都是些又贵又不实用的。
譬如王源要找的墨香斋便是单独开辟出来的一条字画古玩的街道上,寻常百姓之家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想到来买副名家字画或者是精美古玩回家玩赏,所以西市根本没有这些玩意儿,而东市则专门开辟了一条街数十家铺面去经营,这便是最大的区别。形成东西市如此巨大差别的原因很简单,长安城朱雀大街以东数十坊是官宦豪富宗族之家聚集之处,他们的需求跟寻常百姓可大大不同,这也表明,长安东西两市各自的特点其实是很科学的,面对的主顾不同,货物也自各有偏重。
王源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挂着洒金大匾额的墨香斋,一甩三间大铺面甚是气派,分上下两层,占据着东市南街最好的位置。铺板紧闭,王源绕往墨香斋后门,发现后面居然有个院子,十几棵光秃秃的大树高出围墙数丈直通通的立在哪里。
后院的门也紧紧关闭着,王源蹲在远处静静的观察了一会,确定左近没有可疑之人在晃悠,这才吸了口气快步上前来,伸手扯乱衣衫,又将发髻弄得犹如爆炸头一般,还伸手在墙壁上抹了灰泥涂在脸上,瞬间变成街头上的流浪汉模样,这才按照三短一长的规律敲打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