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掩住了口,故作神秘地自打了一下嘴巴,道,“唉,我失言了!”
蕙娘不免瞅了她几眼,还没拿定主意是否细问呢,外头已有人敲门报信,“宫里赏了节礼出来,太太让您过去说话。”
从前婷娘位分浅,不能常给家人赏东西、送节礼,现在好歹是妃位,待遇当然给提上去了。这一次节礼,家里人人有份,都是些不值钱的新奇玩物,倒是蕙娘得了一个她随身佩戴的玉佩,算是独占鳌头。权夫人把她喊过去,当面把玉佩递给她,笑道,“这却是意外之喜,我还给国公爷报信呢,国公爷都很吃惊,说是我们家没人给你求这份体面。”
婷娘先给的第一个玉佩,蕙娘是送回去给权世安了,那枚玉佩,代表了她对蕙娘的认同和支持。今日这枚玉佩,看来也是有讲究的,应该是应在了承德之会上,只是良国公一系没人去求,难道婷娘就是忽然间知道了承德的事,觉得自己必得表示表示?
这自然只是说笑了,鸾台会北部始终是权世赟在管,看来,这枚玉佩,还是他给用了心机,给蕙娘求回来的。
才派云妈妈过来探口风,尽显小气,一边又预先给她求了这枚玉佩,权世赟这个人也实在挺有意思的。蕙娘很觉得好笑,等权仲白回来,便如实说给他听,权仲白不大高兴,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虽然反对夺会,但现在路都给铺好了,没有合适借口,蕙娘势必很难规避和鸾台会之间的牵连。
昨日的不快,蕙娘虽还放在心上,但到了晚上两个儿子进来,她和权仲白之间又是其乐融融、一团和气:现在歪哥很会看人脸色,她和权仲白之间有半点不对劲,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因此两夫妻虽然私底下彼此都淡淡的,但在儿子们跟前却要比在外头还更和气,说起话来脸上还都带着笑意——说实话,就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也都没现在看着这么亲密呢。
歪哥这一阵子力求表现,正在读书上下苦功,以便挣得先生的夸奖,消掉两三面红旗。到了晚上,还赖在蕙娘怀里要认字,学习积极性比什么时候都高。蕙娘正教他认字呢,一时有人送了几个鲜花饼过来,“前儿回家,我母亲给做的时鲜桂花饼,手艺粗陋,胜在有家乡风味,您若不嫌弃,便尝两块吧……”
蕙娘现在偶尔也会给丫头们放假,让她们出去探望家人,就是刚进府不久的小丫鬟子也有这个体面。这位小丫鬟亦算是很会钻营,从外头回来,还给带些家里做的体己点心孝敬蕙娘,蕙娘笑道,“你放着吧。”
权仲白和歪哥都不着意,歪哥还问了一句,“这个姐姐平时在哪里做活,我怎么没瞧见。”
蕙娘道,“她专管给我打水的,你还没起来她就上差了,你瞧得见么?”
权仲白道,“你现在屋里规矩倒是松了,打水的丫头,在你跟前都还算有两分体面。从前桂皮和我说,你这屋里比朝廷还厉害,一等压一等的,三等小丫头想要和你说话,有时比登天还难。”
说过几句闲话,这件事也就撂开了,一时歪哥、乖哥都困了,便被带下去安睡,屋内又只剩蕙娘和权仲白时,她便拿起那碟鲜花饼,翻了翻,捡了花色最鲜亮的一个,问权仲白,“你吃么?”
权仲白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般不吃点心。”
蕙娘说,“唉,我想吃,又怕吃不下,不如你一半,我一半吧。”
说着,便把饼给掰开了,权仲白抬头道,“这会了你还吃点心?”
他瞧见饼里的那个油纸小包,便明白过来,了然道,“难怪你吃她送的点心……这是谁给你送的信,崔子秀?”
崔子秀身为鸾台会的内线人物,自然有许多办法和蕙娘联系,尤其他又是会里人,天然手段就十分丰富,只是前几次送信,都用的是绿松这条现成的线而已。蕙娘道,“拆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拆开油纸包,抽出内中一张纸条来,递给权仲白道,“那,别说我什么都瞒着你——这回,你先看。”
权仲白耸耸肩膀,还真接过来,低声念道,“十月十七日歪脖胡同偏院恭候——崔子秀要见你?”
蕙娘拿来看了一眼,把纸条凑到火上烧了,轻描淡写地说,“好像不是他吧,他要见我,可以到家里来唱戏,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权仲白眼睛一眯,他亦是聪明颖悟之辈,一会儿功夫便把事实推导得□不离十了,“这批丫头,是年前我回来后不久新招进来的,那时候你的确还没和崔子秀联系上……这个人,是李韧秋特意安□来联系你的暗线?”
蕙娘笑着瞥了他一眼,甜甜地说。“我可不就是这么没廉耻么?我娘还没死呢,我就惦记着偷汉子了。既然你不在乎,那感情好,我一个人要出门还真不容易,便请神医大人帮个忙,寻个借口,带我去歪脖胡同走一遭好么?”
权仲白的凤眼终于眯了起来,他定定地望着蕙娘,眼神幽冷,寒意丝丝缕缕,无须作势,都能将室内刚烧的火炕,逼得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蕙娘难得闹脾气,真是想把神医气死的节奏啊……
我真的尽力赶回来了|||今天看阿姨搞卫生,原以为三小时能搞好的,结果搞了八小时才算是完全搞干净……
☆、257摇摆
别人怕他来这一招,蕙娘自己气势本就不弱,她还怕权仲白给她甩脸子?权仲白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来劲。转过身撑着下巴,看着权仲白只是甜甜地笑,大有他不给个答复,绝不放过此事的意思。
权仲白面色冷凝,整个人严肃得像是一只要扑出去打斗的猫,双眼炯炯地盯着蕙娘,叫人分不清他的不快,究竟是因为蕙娘和焦勋之间的关系,还是她不但有出轨的胆子,还要这样挑衅他——
说起来,两人间的关系,曾有一度有几分缓和,那一天在焦家,也许是出于同情,也许是看她实在伤心,权仲白到底是半吐半露,第一次对她承认了他的爱意。虽说当时碍于场合、时机,两人并未多言,但蕙娘心底也不是没有触动的。也就是因为这样,她现在是特别地上火:她多少能猜得出权仲白的心情,也许他是真的有一点爱她,但他也实在是被她给整怕了……他肯定是有点怕她又一次以感情为筹码来玩弄他、操纵他,也许,他心里也还记挂着从前她的作为,惦记着这还没定论的争执。以此人宁缺毋滥、克己禁欲的作风来说,没把什么都闹清楚,他肯定是不愿意和她再有什么进展的。要他主动,只怕是千难万难……
蕙娘自己,又何尝愿意主动?她倒不是放不下这个脸子,只是他们两人在一起,斗争实在是太激烈了。尤其现在,权仲白简直是百无禁忌,脖子硬得不像话,什么事他发了话,就得按他的意思去做。她要还腆着脸求他回心转意,以后两人之间,她还能做得了一点主么?
因此,就算明知自己这会是有点太强势了,倒是更示弱一些,也许就把他给哄回来了,可蕙娘心里明白着呢:人家不都说了吗,这辈子不准备再找了。就是被她给气着了,那又如何?气一会儿也就回来了么,难道还能去养外宅、去睡通房丫头?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她能看得出来,权仲白就被欺负得很上火,可他之前自己又那样说了,现在话赶话说到这里,权神医也没办法了,他想了一会,忽然渐渐地又不生气了,或者说,又把情绪给收敛住了,叫蕙娘看不清他心底的想法,只是淡淡地道,“好啊,好歹也有些情分,你要我帮忙,我还能不给你这个脸面?”
这下,蕙娘也有点吃惊了,但她也只能撑住,因便点头道,“好、好,我还要多谢你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竟都无话可说,过了一会,权仲白起身走开,躲进净房,算是结束了这场对峙。蕙娘自己坐在桌边,瞪着鲜花饼看了一会,心里越想越火,倒是比前一个晚上还更生气。她有点赌气地掂量起了从权家出走的可能性:现在的确不是好的时机,歪哥、乖哥还小,文娘让人放心不下,乔哥乍失祖父、嫡母,正是慌乱时候,也离不得姐姐的照拂。三姨娘倒是随时可以带走,这个不算什么……若要走,现在肯定是带不走多少银子,焦勋和她两个人,能有多少势力?不过这倒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她曾为权家妇,到新大陆以后,这一层关系会不会为鲁王利用?怎么看,现在都不是离开的好时机。
真要走,也得等两个孩子都大了些,起码能支持得住长途航行,也能谅解母亲的选择。得等文娘的日子过得稳当了些,别再和现在这样苦在心里说不出,等乔哥成亲生子能够自立,等她手里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再强盛一些,起码,到哪里都不必太畏惧当权者的脸色,也能多带些银两傍身……
这么一算,要走起码也得等七到十年,到时候只怕大秦的局都要有个结果了——肺痨乃是绝症,一般的患者,也就是十多二十年顶天了,到那时候再耐个性子等上两三年,皇六子说不定真能登上大宝,当然,若她和权仲白所行计划还算顺利,到那时,鸾台会和权族,也就不再是权家的威胁。她也不必和焦勋远走高飞了,直接回娘家去住就是了,难道权仲白还会回去找她?
不过,即使只是这么一想,那抛下一切、远走高飞的念头,还是令她一阵轻松。蕙娘躺在床头,抱着这个念头翻来覆去地意淫了一番,好半晌才长出一口气,怏怏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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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出门难,焦勋给蕙娘打出十天半个月的余量,就是以便她安排借口出门走动。蕙娘本觉得在焦家见面更合适,横竖她现在因为乔哥独自在家的缘故,也要时常过去照看照看,但她回娘家,不必权仲白特别护送,她又诚心要气气权仲白,因便不给焦勋传讯,还真就约在了外头。
权仲白和她立约的第二天便进宫去了——宣德一带最近不大太平,有个老将军受了腿伤难以治愈,皇上便请权仲白去给他治病,也算是显示一番自己的恩宠。他倒还是守信的,虽说宣德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路,但好歹还是在十六日赶了回来。十七日一大早,便拉了蕙娘,告诉家里人,“我们去杨善榆那里有点事。”
他要出门,还有谁敢多问什么。至于杨善榆那里有什么事,这位也是常理无法测度的人物,什么事都有可能。没准就是又有了什么新巧物事想要做,找蕙娘借人的。众人也都不在意了,由得权仲白和蕙娘上车去了。因他性子不耐拘束,即使让桂皮亲自赶车,也不要人跟着,亦无人敢多说什么。
两人一路沉默,车行到了约定的地点,权仲白让蕙娘,“你下车吧,我还有别的事,一会完了再来接你。”
居然还真的做到了这个地步……
蕙娘真有几分吃惊了,她看了权仲白几眼,见他神色自若,丝毫不带情绪,心里又是气又是恼,禁不住又多了一句嘴,“你真不进去?”
“不好坏了你的事,不是吗?”权仲白为她撩起了帘子,“下车吧。”
蕙娘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断一截,她也很佩服权仲白的忍功:虽说这人超凡脱俗,不在乎俗礼,但就这么放任妻子和情敌共处一室,还促成他们相会的,恐怕古今以来他也是独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