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2 / 2)

她还能再说什么?就是再有千言万语,想要冲他吼出来,此时也只好淡淡一笑,好歹把架子给撑住了,再从容下车了……

焦勋安排的这个小院子,身处胡同深处,借着车身遮掩,蕙娘悄悄儿就进了院门。两个垂髫小鬟将她领进堂屋,焦勋在里头相候——他倒是没出来相迎,也避免了尴尬场面。见到蕙娘,他先笑了笑,拱手道,“有些话不便在信里谈,非得见面说不可。倒是为难你孝期还要出门了。”

竟是风轻云淡,把灵棚相见一幕略去全都不提,要不是权仲白坦荡荡对她提起来,蕙娘估摸着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焦勋还会为了她跑去和权仲白说话,让他多注意自己的情绪……

一如既往,在焦勋跟前,她总是有点不自在的。权仲白又不肯陪她进来,她就更拿不准节奏,蕙娘此时反不欲提起权仲白送她过来的事,只微笑道,“不要紧,我还有些办法,就不只是什么事,一定要见面说。”

焦勋一边让她坐下,一边搬了两本花名册出来,递给蕙娘道,“这一阵子,鲁王手底下的那些兵将,我已初步梳理、收拢完毕。他们这些暗线,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要维持局面,也需要银钱。我略使了些手段,又借用了达家的声势,倒是把他们唬住了,只要这两年内,鲁王那处没甚动静,就算日后他们来了,这批人怕也不会再倒向那边。”

蕙娘略略抬了抬眉毛,焦勋便解释给她听,“他们跟随鲁王,为的无非是权势和钱财,只有少数暗线,对鲁王才算是真正忠心耿耿。不过现在有达家背书,他们对我也是放下了疑虑,几年间或是收买,或是安排几出意外,把刺头拔除,再领着他们做几单买卖,这批人也就能乖乖听话了。只要有利可图,将来要把他们带去新大陆,只怕他们还不愿呢。”

又详细将鲁王安置在山东、江苏一带的暗线所处境地,和蕙娘解说了一番。这群人有的在做海盗,有的在陆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有的也有些门面生意,只是少了靠山,赚钱的生意多的是人来拼抢,这几年来境况都不甚如意。现在有焦勋出面,或是运用宜春票号的影响力,或是运用蕙娘慷慨的财力支持,求势的得势,求钱的得钱,求人的也有达家人补充,还有桂家私兵里值得接触的人选慢慢补充进来,因此不到一年时间,这支队伍中,便渐渐有人更加心向焦勋,把自己视作了焦勋系人马。也有些人已开始为将来焦勋在鲁王跟前的前程着想,给他出谋划策了。

蕙娘在权贵圈子里打转,虽说勾心斗角一样不少,但具体事务,现在已经很少涉足。和这些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从前是她课程中的重要内容,听焦勋说了几件趣事,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焦勋又请她翻开花名册,将其中几个人重点说给她听,道,“这都是我素日里看着不错的,想要扶植起来做个头目。还得请您借势摸摸他们的底。”

蕙娘不禁笑道,“你是说崔子秀?他哪有这个权去碰山东、安徽境内的人。”

焦勋道,“啊,看来您对崔子秀的劝降,也是出师得利了么。”

听他语气,蕙娘便知道他没打算请她动用崔子秀,只是骗她一句而已,从前焦勋偶然也玩弄这样的狡狯,只是并不对着她,往往是对那些看不起他的富家子弟,或是豪门骄仆。最难得他并不咄咄逼人,偶然使诈,也是伴着温和微笑,令人生不出怒气。此时蕙娘也不觉生气,反而被他逗笑了,道。“勋哥,你想知道就直接问,还这么逗我干嘛。”

焦勋微笑道,“是你自己会错意了,我是想说,让宜春号掌柜盘盘他们的底……”

他随意解释了一句,又说,“不过,你要觉得不保险,那就算了。”

能从她的反应里推出这一层,可见焦勋出去历练了一番,倒是更老练了。蕙娘暗自点头,道,“宜春号毕竟是乔家人在做,和我们暗线有关的事,我不想太依靠票号。乔家三兄弟,老大、老二都还好,唯独老三我是有点放心不下的。鸾台会觊觎宜春号很久了,谁知道他们和乔家人有没有联系,是否重金收买了几个分号掌柜。”

“我也有这个顾虑,”焦勋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这几个人年纪都轻,也是有名有姓,在当地传承了几代的人家。和鸾台会应该没什么关系,至于别的担忧,这点风险,也是值得冒的。”

和蕙娘商量过了这事,焦勋又把达家那边的进展给她汇报了一番,道,“我上个月去了他们老家一趟,到底是把底给摸了一遍,现在达家在那边情况的确不大好,最主要就是缺钱。以前他们支持大皇子,把家底给掏空了,鲁王走的时候又带走了不少金珠。这回我带了三万两银子过去,达家人很满意……”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今日你怎么没把权神医带过来,我本想说,若他能和我一道去东北一趟,效果还会更好。”

达家既然深知鸾台会内情,那么焦勋的出现,便很顺理成章了。作为日后鸾台会之主,权仲白和蕙娘想要培植一支私人力量,简直再正常不过。要接管达家,倒是比收拢鲁王暗线要简单一些,蕙娘唇边不免现出笑意,她回避了焦勋的问题,只道,“看来,达家现在报效的心思颇为热切么,到鲁王残部跟前招摇撞骗的事,他们配合得很主动吧?”

“刚依靠过来,总是要立功的。”焦勋轻描淡写地道,“从如今情势来看,两年后,我能给姑娘一支令行禁止的队伍,人数当在千五左右,其余附庸的海盗势力,总数也能有近千人,五年后,第一批绝对忠于我等的孤儿也能长成了。有些台面下的事,姑娘也可不再乏人去使唤。”

焦勋的能力,她一直都是很信任的,但也没想到他竟能耐到了这个程度,如今看来,这条暗线的经营,他竟然完全得心应手。蕙娘欣喜之余,不免也有几分愧疚:这几条线能完全驾驭,要付出的心力,她不可能不清楚,焦勋待她越好,她越不知如何去回报。她要从鸾台会的泥沼中脱身出来,怎么都要十年时间,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再说,若只是十年,也罢了,也许焦勋还是愿等的,但她能承诺十年以后的事么?她能肯定,十年后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焦勋吗?

蕙娘垂下眼,不免轻轻叹了口气,才鼓起欢容,笑道,“辛苦你了!”

焦勋反而略略皱眉,轻责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言语?”

他细细地看了蕙娘一会,又叹了口气,低声说,“太太去世时,我没能赶得回来。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我晓得你难处多,我可为你分担的却不太多,但你也要学着把能分担出去的,多分担出去一些,别想着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了。你的脊椎骨就是铁做的,也有脆了、弯了的一天么……”

蕙娘眼眶一热,一时几乎下泪,她勉力克制着这股冲动,只摇头道,“这都是命数,我……我现在不愿说这些。”

夫妻两人感情和谐不和谐,其实是很容易瞧出来的,文娘虽然口中一句不说,但她婚姻生活的不快乐,蕙娘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焦勋神色动了几动,欲要说话,却又咽下了话头,只是冲她微微摇头,神色也有几许惘然,蕙娘见了,心底益发酸楚,有许多委屈想要诉说,可又自知不妥,也是几次张口无言,两人相对良久,俱都无人说话,气氛,渐渐地也有了几分微妙。

正当其时,外头窗户,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这间屋子,也被特别修缮过了,里头说话,外头是听不见的,当然反之外头的动静,里头也听不清楚了。

焦勋推开窗户,问道,“什么事?”

那小丫鬟便回道,“公子,神医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这章写得特困难,因为阿勋和蕙娘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太微妙了……

说要早更新结果又严重迟到了,不好意思啊55555

☆、258戏耍

权仲白早不来迟不来,在这当口跑来,两人都是齐齐一怔,焦勋道,“哦,还不快请进来?”

一边说,一边对蕙娘做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又指了指桌上的花名册,蕙娘呆了一下,才道,“噢,他什么都知道,这你倒不用担心。”

焦勋点了点头,过去把门给开了,蕙娘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多说——也确实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就这么一小会功夫,权仲白已经被人领进了屋内,他还很懂得规矩,见屋内一副正在密谈的样子,便回过身将门给关上了。

这两个人站在一处,一个是文质彬彬温润清俊,一个是风度翩翩写意潇洒。焦勋打扮得朴素些,不比权仲白,身上随便一件深青鹤氅都带了隐隐的富贵,说真的,毕竟出身也要低了一点,平时单看着不觉得,在权仲白跟前,就显得少了一点清贵。但他却并未自惭形秽,唇边笑意,还是隐隐约约,丝毫都不曾收敛,见了权仲白,态度也颇为客气友善,拉了拉他的手,笑道,“本该在焦家见面的,但这一阵子,焦家也是闭门守孝,我带着大堆东西上门拜访,有点太惹眼了……”

权仲白对他也很客气,他摆了摆手,唇角微微上勾,“焦贤弟何须解释,焦氏信得过你,难道我心里对你会有什么疑虑吗?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分就如兄妹一样,现在咱们两家又是这么样的关系,就和乔家几位爷们一样,在哪里见面都不是什么问题。从前到了宜春号结算的时候,乔家几位爷天天和焦氏关着门开会开到晚上呢——”

这番话,先声夺人,倒是把双方的基调都给定了下来,焦勋微微一怔,看了蕙娘一眼,也道,“嗯,权兄弟说得是,我同你们两夫妻都有交情,和佩兰……那不多说了,就同权兄,我也没正儿八经地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呢!”

说着,便要给权仲白作揖,权仲白忙闪开了,脸冲蕙娘道,“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阿蕙,你也不说几句?”

蕙娘心里,哪里不明白权仲白的策略?他要是多方回避、发怒,场面可要比现在难看得多了,这么几句话,轻轻巧巧就把焦勋的定位给落到了实处:情同兄妹,焦勋姓焦,焦清蕙也姓焦么……要不然,从前都喊焦勋化名的,怎么到了今儿,就喊上焦贤弟了?

到底是神医,平时不屑于人情世故,到了场面上是再不含糊。焦勋虽然不肯认下这情同兄妹,但在权仲白跟前,也是显得有点弱势了。蕙娘心里很不忿气,有点和权仲白赌气的意思,却也知道这不是正理,再说,很多事,想是不犯王法的,尽可以随便地去意淫,但做出来,却不能落了话柄。现在权仲白肯配合,她没有理由不把这出戏给唱下去。

“就是,你干嘛这么客气。害你的难道就不是他家的人了?”蕙娘道,“就是救你,都是他应当应分的事,你这样说就是真的见外了。”

这话,蕙娘得说,焦勋却不能认,他忙道,“这是说岔了,不知者不罪,权兄当时连我身份都不知道,还能这样用心施救,这份恩情,如我李韧秋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可还算是人?”

到底还是给权仲白长揖到地,正经道,“非但施救有恩,还多承权兄为我打点了一处养病的住所,使我得了许将军的照拂。没有他的恩惠,我也很难顺利登船往南洋去。眼□份,不便出面和他们相见,但这份情,我从未有片刻忘记。”

权仲白微笑道,“唉,你实在是太客气啦。”

借着焦勋下拜的当口,他和蕙娘交换了一个眼色,蕙娘是清楚地看出了他态度中的一丝保留,她也是心知肚明:焦勋看似做得处处到位,其实……

叙过了这两份恩情,三人便又坐下说话,权仲白先道,“本来今天,我是该跟着焦氏一道进来的,只是杨家有人约我过去看诊。七八天前就来打招呼了,这病也是拖不得的,昨儿回来晚了,今天我得先跑一趟。你们说到哪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