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2 / 2)

权世赟乐得卖她一个人情,当下也不问是什么事,便欣然应诺,“你只管说就是了。”

蕙娘笑道,“我想请三叔安排人出面,为我请个骗门宗师回来。您也知道,我们这样身份,和骗门中人例无来往,就是想请,都不知上哪里去使劲儿。”

云管事有点吃惊,“哦?你是想请人说合,令京畿骗门,不能对你弟弟出手吧?听我一句劝,骗门中人,见钱眼开,你劝住了本地虎,也劝不住过江龙——”

“倒不是这么回事。”蕙娘摇了摇头,叹一口气,“我请他回来,是做供奉的。”

请个骗子做供奉,这可太稀奇了,以云管事见识,一时都不免扬起眉毛来。蕙娘道,“我弟弟实在是太老实了,一个人只怕是护不住偌大的家业。这辈子不指望他有什么建树,好歹也要能够自保,不至于处处被人作弄吧。这位供奉,也不用教我弟弟那些骗门的精髓,我料他也学不懂的,只需一次又一次地骗他,什么时候把他骗得不能再上当了,我封一万两银子送他。”

一万两,不算小数目了,云管事听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好,那我必定为你寻个骗门宗师,且是已经安家立业,快要金盆洗手的耆宿。侄媳妇你也放心,若是你看得上他,以后他的家人,鸾台会自会照顾。”

在台面下有股势力归自己掌握,有时候办起事来,也的确十分方便,蕙娘露出酒窝,欣然道,“那我就先谢过三叔了。”

她在承德又逗留了几日,等云管事将诸事安排完备,要去张家口公干时,方才和绿松两人动身回京。一路缓缓赏玩风景,四百里路,竟走了十多天才到京城。这一次出京,几乎已有一个月,也算是蕙娘这些年来,离京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如此刻意拖延,自然不是没有目的。蕙娘人甚至还在城外时,王尚书府就给她送了几篓难得的洞子货,又请她出热孝以后上门做客。蕙娘心底雪亮:盛源号这是有几分沉不住气,宁可处于弱势,也要主动开启和宜春号的谈判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一阵子蕙娘事真多。

不好意思,代更君我看错时间了。

☆、272糊涂

宜春号有这个本事,请动封子绣作为皇上喉舌,为它们在朝鲜那尚未存在子虚乌有的利益发声,盛源号除非想和天威对抗,不然做出臣服姿态,也是无奈必然之事。但这件事,宜春号并不能说占了十足的理儿,在业内若要评理,他们说不定还占了下风,蕙娘人在承德时,已经给乔大爷写了一封信解释个中原委,乔家对此事,也不是没有态度的,乔大爷的回信里,表达了几句委婉的不满和顾虑,但在行动上,还是给足蕙娘面子,坚定地和国公府站在了一起。

蕙娘也明白乔家人的心思:朝鲜穷乡僻壤,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比起这地儿,宜春号对南洋、北疆的兴趣都要更大,要在朝鲜开设分号,肯定少不了银钱,宜春号也不是财神爷化身,银根有时候也紧紧巴巴的——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不是问题,乔大爷是觉得蕙娘有点自说自话、自作主张了。

也所以,她并没有着急给乔大爷回信,甚至都懒得搭理盛源号,回到家里,把在承德发生的许多事,对家人交代过了,又和权仲白密议了一回,夸奖他懂得借机行事、自出机杼地为自家出力,再见缝插针地和两个儿子好生亲昵了一番以后,便给两个桂少奶奶都送了信,邀她们到焦家的梅花庄里小住几日,赏赏京城的初雪。

自从牛家倒台以后,各家势力,都有不同程度的复兴和膨胀,桂家虽然还不算得利最大的,但随着桂含春调职进京,牛家一系在西北的溃败,他们家在朝中的威望,也是有增无减。桂家女眷,现在亦是社交场上的红人,尤其现在初雪时节到了,按香雾部传回来的说法,桂家的两位少奶奶,成天接赏雪帖子都接到手软,不过,蕙娘有请,她们还是很给面子的。不论是郑氏还是杨氏,都带了儿女过来,和蕙娘身边的歪哥、乖哥玩耍。

郑氏自己膝下无出,是带了一对庶子庶女过来,至于桂少奶奶,因桂大妞上回同歪哥闹了别扭,她带了两个幼子,这两个小哥哥倒是和歪哥、乖哥投缘,连着桂含春的庶子,五个孩子很快就跑着出去堆雪人了。桂含春的女儿大姑娘,年小爱娇,抱着郑氏的脖子,老半天都不愿离去,撒娇发痴的,郑氏哄了许久,才被养娘抱下去吃点心了。

郑氏因便歉然对蕙娘道,“虽说教女宜严,但我这人心软得很,自己多年没有孩子,看着别人的孩子都十分可亲的,自己的女儿就更别说了,倒是把她惯出了娇性子,让您见笑了。”

蕙娘对桂含春印象还是不错的,便直言道,“这孩子现在还小呢,怎么娇惯倒是都不妨事的,等以后年纪大了,那就得好好教啦,女儿家一生全看后半辈子,要是夫家嫌弃她,终究对娘家也不大好的。”

郑氏苦笑道,“我也这样想,却总是狠不下心来。这次过来,索性就把几个大些的男丁留在西北,一个,他们祖父母年纪大了,惦记着孙辈们,还有一个,把女儿娇惯了那也罢了,把儿子娇惯了,我心里可过意不去,索性让两老教导,我反而还放心一些。”

蕙娘和含沁少奶奶都无话可说,只好微笑以对,几人又说了些闲话,郑氏、善桐不免仔细询问蕙娘和吴家那段公案,听蕙娘将事说了,也纷纷感慨道,“你日子也过得不容易,少不得辛苦几年,把乔哥拉扯大了,方能少操一份心。”

众人到此时,已经颇为消磨了一些时光,善桐冲郑氏使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郑氏便笑着起身道,“我们小女儿年纪还小,娇得很,我有些放心不下,先去寻她。你们说话吧。”

倒是干净利落,毫无不快地将密议场所,让给了蕙娘和善桐……

“这些年,二嫂在家里事情多,身体也不大好,权神医不是嘱咐让她不要太用心吗。”善桐倒是主动向蕙娘解释,“有些事她虽然影影绰绰知道一些,但却并不过问太深,只是一心相夫教子、将养身子。”

她叹了口气,也是颇为感慨,“要不是生育上的遗憾,终究难以弥补。二嫂也是没得挑了,光是这个沉得住气,我便拍马都赶不及。这个宗妇,她当得是得心应手,自从她回了西安,帅府的糟心事,少得多了。”

当宗妇,讲究的就是上下抹平,里外照应。只看郑氏对几个庶子、庶女的态度,便可知道她不是那种自己不会生,便对庶子女们面甜心苦的人物。只要做主母的处事公道,当姨娘的知道进退,庶子庶女对嫡母的感情,浅不到哪里去的。郑氏能看透这一层,更懂得不去过问桂家难题,自己安心养生,已算是难得的聪明人了。蕙娘点头道,“看来,她也从自己的遗憾里走出来了。”

“都是要走出来的,”善桐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谁能顺风顺水?挫折再大,还不是要去面对,要想法走出来。”

她这样说话,很投合蕙娘脾气,她颔了颔首,和桂少奶奶相视一笑,方道,“其实今次请你们过来,是有一事相求,既然你二嫂不管事,那我和你说也是一样的。”

便把盛源号的事,告诉善桐知道,因说,“此事是我独断专行,事前没有问过乔家、你们家的意见,但说句心里话,盛源号这样行事,我是接受不了的。东北、朝鲜是我们家的地盘,宜春号是我们家的商号,他们这样做什么意思?所以宜春号进不进朝鲜,我倒是无所谓,但盛源号一定要从朝鲜撤出来,权家毕竟是东北出身,有些族人现在还常回朝鲜去走亲戚的,甚至还做点小买卖。盛源号要有心构陷,岂不是白白给我们家添堵?”

杨善桐听说乃是此事,不禁满不在乎地一笑,她道,“这件事呀,其实我们家已经知道了。乔家当时还来人问我们的意思,二哥、含沁都说,佩兰女公子的意思,就是我们家的意思,这等小事,两家要都不能守望相助,那还算得上有交情么?”

难怪乔家人的态度,虽然委屈,却很配合,原来不是识时务,是已做过一点反抗了……桂家人做事,的确让人心里熨帖,蕙娘不免亲切冲她一笑,方道,“好,那我领了贵府这个人情了!”

借着这个话口儿,她又说,“你们家小桂将军,病也病了有几年了吧,怎么样,是否该‘好’了?此次起复,如需要帮手,尽管招呼一声。小桂将军要是想呆在京城,我看可以把大桂将军运作到海上去嘛,现在孙侯正要出海,天津海军,也到了扩建的时候了……”

杨善桐微微一怔,她笑着摆了摆手,“把二哥运作到海上去,家里人肯定不会点头的。他又不擅长海战,又是宗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海战,太危险了点……含沁如要起复,听皇上话口,是想把他放回广州的,那里现在海盗很多,许凤佳一个人有点顶不住了。不过,我倒是宁愿皇上对含沁死心,我们一家回西北去。不然,他一上船,我就一天天地睡不着觉。我们现在什么都有了,银钱亦不缺少,能跳出这个名利圈,我是求之不得。”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又道,“可惜,天下事哪有这么美,只要心想,就能事成……”

蕙娘看她心意甚坚,似乎是真不愿让桂含沁再度出仕,她知道杨善桐、桂含沁这对夫妻关系特别,自己如要绕过杨善桐去捧桂含沁,只怕两夫妻都会和她翻脸,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可能会毁于一旦,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又道,“我冷眼旁观了这许久,总觉得你们家现在也是有点落入被动了,如今朝局晦暗不明,怎么就这么着急地跟着孙家站队?夺嫡之争,最是腥风血雨,一步踏错,只怕是万劫不复呀——”

杨善桐唇边逸出一线苦笑,低声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前为了对付牛家,只好和孙家结成更紧密的联盟,现在就是想抽身都有点来不及了。如今两位皇子的争斗,早变了味,嫂子你们家倒是乐得清静,也别笑话我们槛内人吧。”

蕙娘听她答话,才知道夺嫡之争,还真和朝局争斗挂在了一起,因点头道,“你们家是如此,想来孙家也是如此了?我说他们家为何放着皇三子不支持,非得要支持皇次子,原来还是应在了地丁合一上。”

现在地丁合一之策,已经渐渐从北面往南面撒开,南边大地主最多,反弹自然激烈,而北边也不是没有利益受到触犯的权贵。尤其是一般武将人家,南来北往地调防,不便经商,有点钱就是买地,地丁合一,他们利益也受损。孙家、桂家作为武将人家中有数的旗帜,自然要为下面的小.弟们发生。杨家肯定支持宁妃和三皇子,他们便只能支持牛妃和二皇子。此等政治倾轧、立场有别带来的分歧,并非血缘关系可以随意消融的。围绕着立嗣这个点,新、旧党之间的斗争,看来还会旷日持久地继续下去。

浑水好摸鱼,从桂家这里,试探得了孙家的真正态度,蕙娘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和杨善桐说了几句闲话,杨善桐亦叹息道,“天意不让朝中安定下来,本来二皇子还占了个长字,现在一场病,变成那个样子,将来的事,只怕还难说呢。我们家好容易和那边短暂脱开了联系,这里又有事儿,总是没法令人安心。”

说到这里,这个总是笑口常开的少奶奶,似乎也没了兴致,再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蕙娘这次到冲粹园来,权仲白并未跟着一起,她在冲粹园又住了几次,大神医方过来看儿子,蕙娘便将杨善桐一番话说给他听,权仲白听了,不由道,“真是个玲珑人,我看,你找她的来意,她已猜出了几分,不然说孙家那几句,未必会那么露骨。”

逢人只说三分话,这是政治圈子里最基本的技巧,孙家为什么站在皇次子这边,可以有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桂少奶奶却偏偏就说了最实在的那一个。对权家的示好之意,有心人是能品得出来的。蕙娘也点头道,“她说郑氏难得糊涂,其实也算是一种表态吧。”

权仲白若有所思,“你是说……”

“郑氏难得糊涂,桂家也是难得糊涂。鸾台会的事,他们又谨慎又戒惧,想鸾台会死,又不想知道太多,免得日后招祸。桂含沁能摸得出神仙难救的底细,未必不知道鸾台会的势力集中在北部。我们要把盛源号逐出东北,是为自己的利益出头,还是受鸾台会的指示呢?桂少奶奶不是说了吗,‘难得糊涂’……”蕙娘的眼神一片澄澈,“这种态度,也好,虽然有拿我们当枪使的嫌疑,但这柄枪,我们本来就是不做也得做,日后有什么事向桂家开口,看来可以更为理直气壮一点了。”

权仲白在政治、人心一道上,有时反映是要比蕙娘慢一点,他是真未揣摩出桂少奶奶言语中的玄机。听蕙娘点破,不禁道,“不错,我看,此事一定是桂含沁的手笔。桂含春谦谦君子,有时就不像他弟弟这样机变了。”

他沉吟片刻,又说,“不能把桂家推到海上去,你我筹谋中这件事,就有点冒险了。毕竟,鸾台会底细为桂家所知,还不妨事,若为别人所知,则难免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