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这乱的简直是……遍地开花啊,早知道皇上应该多派几个钦差来的。”洛槿初摇头苦笑,忽听一个惊喜的声音道:“六姑娘,柳先生,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洛槿初抬头一看,登时就愣在了那里。
只见从大门内匆匆奔出一人,看那英俊面容,自是秦锋无疑,只是……只是秦锋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也是通红,原本挺拔颀长的身躯竟然瘦的往竹竿方向发展了,一张脸也凹陷下去,只剩那双红眼睛,仍是如以往那般锐利精明,还有,这嘶哑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明明秦锋的声音是时而清朗时而低沉的,清朗时有若金铁交鸣,低沉时则充满了几丝魅惑的磁性,这公鸭嗓子是谁?
“秦世子,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身旁环儿和香草不约而同的一声惊叫,将洛槿初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来,不用说,这也是她的疑问:秦锋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嗨……从京里出来时,我就知道这是苦差事,却也没想到竟会这般苦。好在总算如今算是将事情大致控制住,不然我若晚到两天,苏州城必起民乱。只是这民情可以控制,疫情却难控制,蒋大人已经离开苏州城往扬州去,现在要紧的便是这时疫方子……”
秦锋沙哑的解释着,目光却是只看着洛槿初,见她震惊盯着自己,他不等说完便苦笑一声,拍着自己的脑门道:“看我,你们一来,急着分说这些做什么?这些日子可苦了六姑娘……和柳先生,看看,你都瘦了这么多。”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我们可也没瘦成你这样子,看看你那双兔子眼睛。”
洛槿初摇摇头,不知为什么,从来看到的都是这厮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模样,那时候她心里恨得咬牙,只说怎么没人能让这家伙也吃一个瘪呢?然而今天真的看到秦锋憔悴不堪时,她心里竟隐隐有些心疼,好吧,其实也不是隐隐的疼,分明都疼得揪起来了,只是她固执的不肯承认罢了。
“哦,我这个……没什么,回京歇几天就是了。”秦锋微微一笑,然后将众人让进门去,对身旁路六儿道:“去让厨房整治几个好菜,快点端上来,晌午了,先生和姑娘他们恐怕也饿了。”
路六儿答应着去了,秦锋苦笑道:“非常之时一切从简,不能整治什么接风宴了,好在这府衙里的水源和食材还是干净的,城中环境我也清理了一遍,该隔离的都隔离起来,不许出门,如此方总算将事态微微控制下来,只是你们再不来,我也要抓瞎了。”
洛槿初见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怒气一闪而过,因略想了想,便问道:“可是城中有奸商趁机哄抬粮价?听说你开仓放粮了。”
秦锋沉声道:“这倒在其次,江南向来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苏州知府虽贪,但府库存粮尚有过半,倒还能应付,我已经给京里递了折子,请皇上再调粮过来。如今让人恼火的是药材,自从时疫爆发之后,城里几个大药铺的药材凭空涨了十倍价格,他们联合起来,百姓们又盲目的哄抢,一时间连我也没有好办法,更可恨的是,十天前,那救命斋声称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良方,我本来还很高兴,谁知一副药他们卖二十两银子,我命人上门交涉,那救命斋的主事人竟有恃无恐。”
洛槿初皱眉沉吟道:“虽然你没亮出世子身份,然而钦差的名头竟吓不住一个奸商,这也太搞笑了吧?莫非……那家的幕后有人?”
秦锋冷酷道:“这是必然的,只怕不但有人,这人的身份还不会低。我觉着,他们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却还能如此有恃无恐,那必是另有所图。你不知道,如今因为他们的时疫方子,苏州百姓眼巴巴看着,将他们当做了救命菩萨一般,我即使亮出身份,恐怕也拿他们没办法,所以这才急着找你们过来。”
“唔,用性命之危来绑架百姓,这倒还真不失为非常时期一个非常好用的手段。”洛槿初点点头,再看看秦锋的憔悴模样,心中又是长叹一声,暗道古今如是,做点事情还真难啊,我只道我这半个月辛苦非常,可看看秦锋,想来他劳心劳力是我数倍,也难怪憔悴如斯。
想到这里,洛槿初也没了和秦锋较劲斗嘴的心思,轻声道:“嗯,方子已经研究出来了,只是怕打乱你的计划,所以现在还没流传出去。”
“果然研究出来了?”秦锋那双布满了红丝的眼睛猛然一亮,一把拍上椅子的扶手,兴奋道:“我就知道,六姑娘出手,必不会让我失望的,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他兴奋的直搓着手,眼中却全是沉思算计的光芒。
“咳咳……什么我出手?还有师父和师弟帮忙了。”洛槿初见秦锋只顾着称赞自己,心里不由得又羞又气,连忙替柳先生和白玉揽功。
“对对对,还有先生和小白,哈哈……”秦锋也有些尴尬,只好十分爽朗的笑,然后扭头问路六儿道:“怎么还不摆饭?想饿死六姑娘和柳先生吗?”
路六儿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小声道:“爷,奴才刚从厨房传完话回来,这还不到半刻钟,想来就是小炒,也不会那么快就熟的。”
一句话逗得其他人都忍不住低头掩唇而笑,只有秦锋和洛槿初更加尴尬,秦锋尤其可怜,因为他不但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还被洛槿初狠狠剜了好几眼。
用完饭后,秦锋便道:“先生和六姑娘劳累一天,也该好好休息,我已经命人替你们预备好了房间,这就让人带你们过去吧。”
柳先生点头道:“也好,唉!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经打熬,不过才半个多月,就确实觉着有些乏累,我年轻那会儿,连着熬一两个月,半点问题都没有。”
秦锋笑道:“先生这已经是非常不错了,您离老倒还有段距离,但终归是年过不惑的人,也是该保养身体的时候儿。”说完就让路六儿领着众人各去安歇,他这里却是又有人来商议事情。
☆、第一百零六章
来的乃是府衙里原本的府丞史长天,在秦锋没到的时候,虽有一腔忠心,但面对这么大一个乱摊子,却是缺乏应有的胆色和气魄,以至于苏州城险些酿成民乱,如今秦锋到了,他有了主心骨,且知府衙门又被梳理了一遍,众人都不再各怀心思,而是以秦锋马首是瞻,各自分管一摊,所以诸多乱象便立刻井井有条起来,这府丞的工作能力也就凸显出来了。
史长天来找秦锋,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之前秦锋交代下去的购买药材之事,此时他带着秦锋来到府衙后面,指着空地上的十几个箩筐,小声道:“大人,就这些药材了,这已经是下官竭尽所能,都没敢让一个人去买,而是让县衙的人乔装分批去买,只是那些药铺却当真小心敏感,到现在,也不过就买了这么点回来,他们便再不肯卖了。”
秦锋看着那些箩筐,最多的也不过只装了六分满而已,不禁皱起眉头道:“若是寻常来说,这些药材不少,可面对一城百姓,已经过半染了时疫,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怎么?难道你用高价也买不出来了?”
史长天叹气道:“大人,从一开始就是高价购买的,现在那些药铺嚣张的很,大概也只有皇上来了,他们或许会给点面子。依照下官的拙见,这些奸商就该杀一儆百,只要有人怕了,松了口子,大人才好做事。”
秦锋摇摇头,郑重道:“不行,这些药铺如今就是苏州百姓的救命稻草,若是贸然动了,一旦激起民愤,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他猛然住了口,心中一直有些不解的疑团也豁然开朗,暗道难怪,难怪我总觉得这些奸商嚣张的有些离谱,他们有恃无恐,好像另有所图。莫非,这才是他们的目的?不肯配合我,来激怒我,只等我沉不住气,对他们采取了措施,再绑架民意激起民变,如此一来,皇上必然要调我回京,甚至为了安抚百姓,还会降下罪名。更有甚者,恐怕就连父亲也会受到牵连影响。
一念及此,思路越发清晰,秦锋的眼睛慢慢眯起来,对史长天沉声道:“行了,这件事儿我知道了,能买到这些药材,你也算是尽心尽力,先下去吧。”
史长天答应一声离去,这里秦锋慢慢踱回自己房间。这么多天的高强度脑力体力劳动,饶是他在江湖上打熬的好筋骨,此时也有些困乏,因便躺在榻上默默沉思,暗道朝中有资格和父亲作对的,无非那么几个人,若说起来,他们做这些奸商的后台,倒也的确是很大很硬的后台了,只是,会是谁呢?
正在脑子中一个一个的排查,忽然就觉着似是有人进了自己的屋子,脚步声虽轻微,然而听在他这练武之人的耳朵里,却是如同擂鼓一般了。因便扭过头去睁开眼睛,心想六儿这个混账东西,越来越惫懒,莫非是跑去什么地方睡觉了?喔,也是,这几天他和侍卫们也累得不轻……
谁知门帘掀起,竟然是洛槿初走了进来,她已经换下了之前的大衣裳,只穿着一套白色丝绸的衣裤,在衣襟处绣了精致的花纹,长长黑发披散下来,还是半干状态,看来是沐浴了一番。衬得整个人都如同亭亭玉立的出水莲花一般。
“六姑娘怎么过来了?”秦锋见是洛槿初,哪敢怠慢,连忙站了起来,一边好奇看着对方手中端着的木盘,那上面的碗里许是装着什么补品,不过那小盆是什么东西?
他正好奇着,就见洛槿初将木盘放下,摇头笑道:“先和你说一声儿,别自作多情,这些东西不是我为你秦锋预备的,而是我为那呕心沥血替苏州百姓谋福祉的钦差大人预备的。”
秦锋忍不住笑道:“六姑娘今日是怎么了?莫非是要夸奖我,又不好意思,便用这种方式?”说完看向那小盆道:“这里还有方巾,不会是特意端过来给我擦脸的吧?这哪里用劳动你……”
“给你擦脸我难道会用这种小盆子?”洛槿初哼了一声,将那碗先端起来给他,一边道:“少废话,这是刚刚香草简单熬得银耳莲子汤,你这些日子嘴唇都起泡了,可见是肝火旺盛,好歹是个钦差,难道都不知道给自己败败火?这东西又不麻烦。”
秦锋苦笑道:“哪里顾得上,倒是要多谢姑娘。”说完一饮而尽,放下碗看着洛槿初清丽的面容,又忍不住轻声道:“只得你这一句话,我的火便尽去了。”
“顾不上败火,这会儿倒有功夫贫嘴。”洛槿初撇撇嘴,接着伸手将方巾在盆里荡了荡,笑道:“好了,躺到榻上去。”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你手里总是有古怪玩意儿。”秦锋疑惑地看她,却仍是依言躺了下去,又听洛槿初让他闭上眼睛,于是将上下两眼皮一合,犹自笑道:“莫非是要给我变出什么玩意儿来开心?才让我闭上眼?”
话音未落,只觉着眼皮上一阵清凉,他知道便是那方巾了,因不太明白洛槿初的意思,也就不做声。过了一会儿,便觉着有一丝丝的凉意顺着眼皮渗进来,竟让一双眼睛十分舒服,他不由得讶异道:“这必定不是清水,奇怪,倒是放了什么?竟这么舒服?”
“放了冰片,薄荷等物,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弄什么好的,不过这些也差不多了。”洛槿初淡淡解释了一句,之后又道:“你这些天熬得太狠,眼睛里全是红丝,可这苏州城乱象未过,怕接下来也不得好好休息,所以弄这个给你敷一下,让眼睛尽可能舒服些。”
秦锋笑道“嗯,确实舒服。我其实有时也用凉水敷眼睛,如同你说的,熬得太狠,眼睛一阵阵痛。只是都不如你这个好,果然六姑娘出手,便是不同凡响的。”
“少灌迷汤,这个就是不同凡响?你把我的医术和其他做药的本事置于何地?”洛槿初不得不承认,虽然和面前这厮是“冤家对头”,但在他面前,自己是最放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