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 / 2)

去之前他在脑子里构想过很多种可能。譬如天气太冷了,她便没有再出来了,又或者她眼睛好了,有更好玩的事情要做,没空和麻雀混在一起。

就这么一路猜测,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然而再多的想法,在看到那个坐在落满积雪的松树下的小小身影时,都退到了一边。

那一刻,他终于确定,自己真的很期待看到她。

她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短袄,眼睛上仍然缠着白纱布,面前放着一张琴,纤细的手指在上面拨弄着。

她弹的是《怀人》。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么小的一个姑娘,琴声里也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

透过她的琴声,他看到了烟雨蒙蒙的江南,渔夫撑着船滑过白雾茫茫的江面;看到了少女簪在鬓间的木兰花,露珠在花瓣上滚动;看到了十里相送、依依不舍的友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一朝别离,再见无期。从此故土便是千里之遥,此生都不一定能再回去。

一曲毕,她低着头,仿佛在沉思。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她立刻道:“阿瓷,是你回来了吗?”

他道:“不是阿瓷,是我。”仔细思索了一下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她立刻明白,“你三堂兄的朋友。”

她回忆了一瞬,“你是,上次与我说话的那个公子?”

“对。”她还记得他,他心中没来由的喜悦,“我又来了。怎么你今日没与麻雀玩了?”

她摇头,“我要练琴。”

“你眼睛都没好,练什么琴啊?”他忍不住道,“不过你方才那曲子弹得真好,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琴技已经这般了得了。”

“可后天又不考那首曲子,弹得好有什么用?”她闷闷不乐。

“什么后天?你要考试?”

“大伯母让我跟着姐姐们一起学琴,后天弹新曲子给师傅听。可我眼睛上的纱布要明日才能拆掉,根本没法子学新曲。”

他困惑,“她们明知你眼睛不方便,为何要让你学新曲?”

她犹豫了片刻,才慢吞吞道,“大堂姐说我的琴弹得好,所以大伯母要栽培我……”

她说得含蓄,他却立刻明白了。又是枪打出头鸟,想必是她的琴艺让其她姐妹嫉妒了,所以故意给她下个套,等着看她的笑话。

“我这几天一直想努力弹好那首曲子,可眼睛看不到,根本没办法。”她道。

他心念一动,一句话还没深思就说出了口,“不如我教你吧。”

她微惊,“可以吗?”唇边已忍不住浮上笑意。

他本来有些后悔,可看到她的神情却立刻释然了,“当然可以。我这会儿还有事,明日未时,你在这里等我,我来教你弹琴,好不好?”

她得了他的承诺,却又开始忧心,“一日的时间,够吗?”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放心,我的琴艺还是不错的,你基本功也学得好。有我教你,一天已经足够。”

她终于放下心来,露齿而笑。

他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臻首娥眉,巧笑倩兮”,竟觉得无比贴切.

他更衣的时间太久,等回到亭中时友人们自然一通取笑,说还以为他喝酒喝不过他们,便趁机逃了。他笑着一一回应,转头却对上了顾三郎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没来由觉得心虚,端起一杯酒顺势避开了他的视线。

73

原本还在思索,第二日要以什么借口再去一趟顾府,却被一件突然的事情打得措手不及。

清河老家来了一位族老,要与他商讨他的婚事。

他坐在正堂,看着外面不断变化的天色,想着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也不知她等急了没有,还是已经等不下去走掉了?

对面的族老仿佛没看出他的焦虑,仍在不紧不慢地絮絮叨叨,“族里的意思呢,是六郎你岁数也不小了。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子总要先有家室,才会安定下来。更何况你们这一脉人丁本就单薄,你更要早些娶妻,延续香火才好……”

他心中烦躁,忍不住打断他,“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族老被他噎了一下,有些不悦,却也知道他脾气一贯如此,不得不忍了这口气,“族里为你选了几门闺秀,想着你一贯是个有主见的,便没有一手包办,留给你做最后决定。眼看也快过年了,你总不能在煜都过年吧?明日便随我启程回清河,咱们早些把这事儿定下来,也不用终日记挂着了。”

他看着族老貌似为他打算的脸,心中一哂。他们这样的旁支庶子,婚事从来都会沦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他因为才貌出众、名声在外,族里多给了一些重视,但根本上不会有任何变化。

说什么让他做最后决定,但事实上无论他如何挑选,始终都在他们为他划定的范围之内。

就好像一只被折去翅膀的小鸟,主人拿了三个笼子放在它面前,让它自己选择钻到哪个笼子里去。

可无论选择哪个,牢笼就是牢笼。不会因为被关起来的过程好看一些,这只小鸟就变成自由的了。

他觉得厌烦。

厌倦这样的人生,始终一层不变,从开始就能料到结局。

听从家族的吩咐读书识字,听从家族的吩咐娶妻生子,将来再为了家族的希望去考取功名,永远在别人的操纵之下。

什么都有了,却唯独失去了自己。

想到他们很快就要硬塞个女人给他,成为他相伴一生的妻子,他本能地心生抵触。

“如果我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