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过去,凉意比凌晨爬山时更甚,风吹得她四肢都凉透了,遂赶紧钻进池子,肩膀以下全泡在了温泉里。温泉果然只是稍热,硫磺味偏重,但只要是天然温泉都是如此。
她在池边捡拾了两朵鸡蛋花,放鼻尖闻,要大力的嗅,才闻到一丝清香的味道。钟乐刚买的房子楼下也有这么两株花。那日去看房时,正巧下过雨,打落了不少的鸡蛋花在地上。她捡了还算完好的两朵,递了一朵到钟乐手心,另一朵凑鼻尖闻。
钟乐问:这是什么花?她说,你看像什么?
乳白色的五瓣花瓣,中间花蕊呈鲜黄色,钟乐耸耸肩:“鸡蛋啊。”
“那就是鸡蛋花了,挺漂亮吧。”
郁玲望向休息室,钟乐还没过来。她把花瓣一朵一朵的扔在水里,再抬头看天,还算寂静的夜里,月朗星疏。她不觉得孤单寂寞。她想,要是那房子做他俩的婚房,每天她出门就都可以看见鸡蛋花了。她可以捡回来,放在餐盘里,放在茶几上,放进铺了鹅卵石养了水草和金鱼的鱼缸里。
想着想着她又朝月亮笑了,她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也愿意去相信人生里确实存在无数的小确幸了。
钟乐发微信过来,问她还需要带点什么。郁玲回,饮料吧。
手机刚放在池边,再有微信提示音,郁玲以为还是钟乐,不料却是吴博文。他见她一直没有回邮件,便问她这个周末能否赶出报告。
郁玲蹙起了眉,仿佛一瞬间,厚重的乌云就全压在了她眉间。
她无奈回了句:“我看到了,明天回去加班写。”心里却想,什么时候上司会比下属更关心后者的晋升?答案不言而喻,得对上司有利,大大的有利,他才会如此的倾注时间和心思。
她闭上眼想,周五她走时,吴博文未说有事,到晚上十点才发邮件,很明显是临时的任务。快到何青要走的截止日了,她的任命书仍未下来,吴博文着急了。她要去汇报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世方的总裁刘安琪,很明显,刘安琪还是不满意她。
她在微信上问马晓兰:“黄总对我的事,是怎么个看法?”
即刻马晓兰回复:“都一个月了,你才想起来总部探听点风声,你这公关能力也太低了点,何青都不知来过多少回了。”
郁玲回:“哦。”
“黄总能有什么意见,看你造化。”
“什么意思?”
“你说你蠢成这样,吴博文看上你哪点啊,有当人事总监的眼力见吗?”
郁玲眉眼一跳,怕马晓兰知道些什么,赶紧回话:“别骂人。”
“当年我们不都是一同进来的?我也没觉得你比我厉害到哪里去啊,今年升了高级经理,就已经让我挺吃味的了。还一年两升,升这么高,都要成总监了。你说,不是吴博文看上你,还能有什么解释。”
郁玲不回话。马晓兰又回了一句:“黄总没意见,卡你的是刘总。她那一关你过不去,当上了人事总监,也没什么好事轮到你。你长点心,不要学何青,给人当炮灰了。”
马晓兰就是这么一针见血。
郁玲想她愿意一直和马晓兰保持点比同事更好的关系,原因就在此,虽然这个人说话不好听,做事爱偷懒,但洞悉力真的比她好太多。
她想了那么多天,都未必有人一句话透彻。是该觉悟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钟乐过来了,她也不知。汤池里的水仍是那个温度,可她突然觉得变冷了。要培养她的好心情,极难,要毁坏,倒是很容易。
钟乐唤了她两声,她才缓过神来。钟乐递过来一瓶汽水:“你怎么啦?热吗?”他尚未下池子,不知道池水温度,还以为郁玲傻傻的,是给热糊涂了。
郁玲怔怔的摇了摇头。
钟乐干脆跳下水,亲自试试温度:“还好啊。跟热水澡差不多。”
郁玲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工作上的事:“嗯。水温还真没我想象中烫,”她几年前曾在清远泡过温泉,那是真正的部门活动,大冬天去的,池子上方尽是白茫茫的雾,等他们贸然下了池子,个个都快是被汆熟了的模样。“难道这温泉也是冬暖夏凉?还是和深圳市内那些休闲会所一样,锅炉烧的热水。”
钟乐抿嘴喝了一口冰可乐,扑哧一笑,笑岔气了:“在这深山老林里,用锅炉烧水再假装温泉,这造假成本也太大了点。温泉水从泉眼涌出,再输送到这么多的池子里,早就变凉了,有锅炉,也应该是用来加热保温的。”
郁玲赧然,心想,这没话找话,反而暴露了她常识上的短板。她不再做声,望着汤池水面上的鸡蛋花出神。钟乐戳她肩膀:“怎么了?”
“没事。”
一看就有事。钟乐手肘撑着池边,望向她:“你工作的事?”想来想去,郁明已找到事做,小倩也很快能打发出去,即便是姜美凤催婚,也已经有了他钟乐,除工作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能让她如此的心烦意乱。
郁玲低头一笑。两个人相处久了,即便是大而化之的钟乐,现在也能轻而易举猜到她心事了。“嗯。”她觉得她该说出来给他听。
“我想星期一上班先去找黄总,晨星的高层目前都还是世方任命的,我去找他,说我不想当这个总监,希望他们能招一个合适的人,在这期间我可以代管。”
钟乐有一丝诧异,这和他想的有出入。“为什么?”
以郁玲的心性,钟乐很难相信她会放弃。他直觉她是为了他,他早就有这种想法,郁玲在工作上的苦恼,皆因他而起,他情绪难免激动:“你在担心我,对不对?你怕当了总监后,我们的关系一曝光,我们当中就有一个人必须离开晨星。可这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离开啊,哪里找不到工作?”
职场沉浮数载。既然他们都知道生存和打拼的不易,就更不该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这哪里是好机会,表面上而已。”郁玲摇头苦笑,“你接触过吴博文吗?”
“偶尔几次吧,不多。毕竟他不主管技术。怎么,这个人很坏?”
“我们人事部和总裁办公室挨得近,所以我比较有观感罢了。吴博文刚来的时候,对晨星的事情是两眼一摸黑,他拉拢的第一个高管便是何青。我不知道他们私底下有什么交情,但从工作上来说,这大半年来,他们是亲密战友。可刘安琪造何青的难,吴博文非但不施以援手,扔她扔得比谁都快。”
她看向钟乐:“这等的心胸冷酷和算计,他找到了我来代替何青,我该高兴吗?”
“他怕刘总安插进来一个厉害的人,拦他的路,所以抢先一步拉我出来,他只是想找一个没什么背景又听话的人,当棋子用得顺手,当炮灰了也不可惜。我也清楚,我根本还不够格去当一个人力总监,我没有什么资本和他去抗衡。遇上违背职业道德和做人原则的事时,我该如何自处?这个月我和何青交接工作,就发现了好几个外包合同,她根本就没过问执行情况,款项就付出去了,因为那家软件公司就是吴博文的关系户。我死活不签交接单,背这个黑锅,他就全推给何青。哼,说真的,我们做人事工作的,最好不要有什么劣迹,不然下一个东家都很难找。”
吴博文对她有过的那点小心思,郁玲决定还是不说了。上海出差时的那次饭局,吴博文若有若无的暗示,被她完全不解风情的挡了回来。她也以为就此罢休了。可当吴博文突然带她去参加培训,那种被冒犯的感觉又出来了,她觉得他仍未放手,他再以她的事业心做诱饵,放长线钓大鱼。
可这一个月来,吴博文还是什么也没做出来,她吃不准他的城府和手段。
钟乐听了,隐隐不安。他完全没想到在他眼里作风还算亲民、业绩可圈可点的吴博文,郁玲评价这么低。可他想都不用想,就认为郁玲说的都是对的。如果吴博文如此的阴作,郁玲去做他的直接下属,难免会吃亏,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他也想得到郁玲去找黄总的结局,得罪了吴博文,拒掉了从天而降的馅饼,她在晨星是呆不下去了。他知道郁玲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但还是没想到,郁玲想得这么透,这样的桀骜不群,不肯与人同流合污。换大多数人,这样好的工作,得过且过,有一天算一天,那也是好的。
这样的女人,坚强得让人心疼。
钟乐抱住郁玲,抚摸她湿漉漉的头发:“你啊,真是笨,都想好了不干了,干嘛交接工作还这么卖力。晨星又不付你加班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