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爷一副颇想一试的模样,矮胖子便自袖笼里摸出散碎银子来:“来三个茶叶蛋。”
卖茶叶蛋的农妇自小箩筐里取出三小张巴掌大裁好的荷叶来,问:“老爷要味儿浓点的,还是淡点的?”
矮胖子遂看向员外老爷。
“味儿浓点的罢。”老爷摇着扇子道。
“哎,好的。”农妇用木杓捞上来三个表面裂纹多,颜色浓深的茶叶蛋来,一一盛在荷叶里,递给矮胖子。
矮胖子扔下散碎银子,就伺候着员外老爷继续往前走。农妇一看,这银子足有三五钱重,连忙出声招呼:“老爷,用不着这么多银子!”
矮胖子只当没听见。
“这是老爷赏你的,尽管拿去罢。”宗冀说完,快步跟上老爷。
矮胖子手里捧着三个滚烫滚烫的茶叶蛋,嘴里不住咝哈咝哈地吹着气。
老爷看得好笑,一抬头看见前头酒旗飘扬,茶幡招展,遂对矮胖子道:“到前面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罢。”
“老爷最是体恤老奴等做下人的。能伺候老爷,实是老奴前世修来的福气。”矮胖子这话说得极真诚,眯缝眼眨都不曾眨一下。
精壮的宗冀耳目灵敏,在后头听得打个寒噤。
偏偏老爷听了,甚是欣慰,一捋颌下长髯,微微一笑。
三人在汤伯的茶摊落座。
亦珍正在茶摊里。
亦珍与英姐儿一路走走看看,来到庙会上,找到已经支好了茶摊开始卖酸梅汤的汤伯。
因着天气火辣辣地热,庙会上人来人往的,茶摊的茶水与酸梅汤价钿公允,是以生意大好,过往总角黄髫的小儿,豆蔻年华的小娘子,斯文悠闲的书生,发苍齿摇的老人家,都会得停下来,吃一盏茶汤,歇一歇,再继续逛庙会。
亦珍见茶摊生意这样好,惟恐汤伯一人忙不过来,便同英姐儿约好了,过半个时辰,在西林禅寺山门前汇合。
英姐儿晓得亦珍家里靠这茶摊供养一家嚼用开销,是以并不埋怨,自带了家里的两个丫鬟婆子,逛庙会去了。
留下亦珍与丫鬟招娣在茶摊里,汤伯舀酸梅汤兑上香甜的桂花蜜与甘冽清澈的井水,亦珍负责
将茶汤端至客人手中一并收了银钱,而招娣则坐在小杌子上,埋头利落地清洗客人吃过的茶盏。
亦珍刚收了钱头一位客官放在茶盘里的一钱银子,收拾了茶碗,就见一个方头大耳,通身透着一股子老爷气派的中年员外,踱着方步走到茶摊跟前。
亦珍正打算上前招呼,只见员外老爷身后猛地蹿出个面白无须的矮胖子,一把自袖笼里摸出块轻柔细腻的葛布巾子,在茶摊的条凳上来回仔仔细细地抹了两把,这才对员外说:“老爷您请坐。”
把亦珍瞧得一愣。
老爷也啼笑皆非地睨了矮胖子一眼,“出门在外,自然要入乡随俗。人家坐得,老爷我有什么坐不得的?”
“是,老爷说得是。”矮胖子满口称是,随后转头,尖着嗓子问亦珍:“小娘子,你家的茶摊有什么喝的?”
“我家茶摊只有凉茶与酸梅汤卖。”亦珍清亮亮地回答。
“那就各来一碗酸梅汤罢。”老爷道,又看了看临桌正在就着茶果吃茶的老妪,“再配些茶果来。”
“好叻。汤伯,三碗酸梅汤并四喜如意茶果一碟!”亦珍脆生生地道,“请稍等片刻,老爷点的酸梅汤与茶果马上就送来。”
矮胖子一边剥开茶叶蛋的蛋壳,一边留神老爷,见老爷神情愉悦,姿态放松,心知老爷这时是极开心的,一边将剥好了壳的茶叶蛋先递给坐在下首的宗冀。
宗冀接过茶叶蛋,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然后微不可觉地向着矮胖子摇了摇头。矮胖子见了,这才又剥了一只茶蛋,双手奉给老爷。
这时老爷要的酸梅汤与茶果也送了上来。
照例宗冀先尝过了,才由矮胖子奉给老爷。
老爷坐在茶摊里,一边吃着茶叶蛋,一边喝着酸梅汤,眉宇间竟露出一股子说不出的舒爽来,“想不到这小小的路边茶摊,做出来的酸梅汤,竟比家里厨子做的味道还好。”
矮胖子闻言,也滋溜溜喝了一大口酸梅汤,咂舌道:“果然比在家里喝的还酸甜适口,隐隐还透着股子桂花香。”
老爷嘉许地点点头,“你这老东西,嘴巴倒是刁。”
矮胖子嘿嘿一笑,“跟着老爷,有幸能食得山珍海味,这才养出老奴的一张刁嘴。老奴这全是凭了老爷您的福气呢。”
一边正吃茶叶蛋的宗冀听了,几乎被最后一口蛋噎死,忙端起手边的酸梅汤,“咕嘟咕嘟”一下子全灌了下去,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次的护卫任务,最辛苦之处,倒不是要陪着老爷天南地北的游玩,而是要时时听矮胖子对老爷无所不用其极的吹
捧。即便已听了一路,听到两耳流油,他还是不适应啊。
矮胖子横了宗冀一眼,“哼!不识货!简直是牛嚼牡丹!”
老爷听得哈哈笑,“宗冀在北地长大,不识货也是常理。”
矮胖子瞥了一眼生意很是兴旺的小茶摊,低声问老爷:“老爷若是喜欢,老奴去向那店家问了方子来,回家自做给老爷吃?”
老爷呷了口酸梅汤,摆摆手,示意不必。
矮胖子想一想,便作罢。
三人吃罢,矮胖子自袖笼里摸出一锭银元宝来,婉转曲折地叫了一嗓子:“小娘子,结账!”
亦珍听得心肝儿颤了几颤,赶紧过来,“三盏酸梅汤并四喜如意茶果一叠,拢共一百二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