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他说,女人最是麻烦,就该将陆听溪五花大绑,再死死堵上嘴,这般才牢靠。但世孙事先交代说不得捆绑陆听溪,更不得对她动粗。
世孙还嘱咐说,她若实在不老实,用些许迷药也就是了。却又再三交代,不得用烈性的,末了约莫是怕他们底下这帮人图省事不依令办事,世孙自己去寻了些温和不伤身的迷药交于他。
他自打追随世孙那一日起,就从没见他如眼下这般,在一件事上反复叮嘱,反复迟疑,这跟世孙往日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
果然女人都是祸害,尤其是倾城绝色的女人。
厉枭目光忽而阴鸷下来。
他如何看不出世孙此番掳掠陆听溪是存着快刀斩乱麻的心思的,但照着世孙这委决不下的架势,又如何斩得了乱麻?成大事者焉能这般儿女情多,风云气少?
若非还顾忌着王爷那边等着陆听溪过去,他真想一刀结果了陆听溪,也省得这女人往后坏了世孙的事。他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世孙那样的人,为何会对一个谋面不多的隔房表妹格外不同?
已近四更天,楚王府外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
楚王坐在书案后,看罢手下递呈上来的奏报,轻吁口气。
这才对。阿钦先前婆婆妈妈,耽于莫名其妙的执着,这如何能成大器?
阿钦的一举一动都攸系着楚王府的未来,更攸系着宗室的未来。他既已成了世孙,那肩上的担子便不能再与往昔同日而语。
坐在对面的宁王接过奏报扫了眼,点点头,又道:“阿钦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上议程了?”
楚王道:“我一直帮他留意着。看来看去,觉着南康公主之女堪为良配。她与阿钦是表兄妹,做个中表夫妻也是一段佳话。且,南康公主的夫家陶家向与宗室亲厚,将来必是极大的助力。”又觉此话不太妥当,转了话头。
宁王慢条斯理喝茶。
如今整个宗室都盯着楚王府这边的动静,沈惟钦只要将这回的差事办好了,就能在宗室面前树立威信,往后的事也就好办些了。
他是不明白沈惟钦先前究竟在想什么,亲事不结,镇日不是在王府里喝茶练字就是往庙里跑,也就是被楚王按着头习文练武才算是干些正事。他听楚王说沈惟钦之所以这般,约莫是为着一个女人,他听了只觉不可思议。在男人的大业面前,女人算什么,他真不知他这侄儿怎么想的。
他这侄儿如今已是王世孙,想要多少女人没有。
楚王又写了封信,封好了,命人快马加鞭交给沈惟钦,回头笑道:“算算日子,阿钦应该很快便会带着人过来了,我得着人预备着。”
帐篷内,陆听溪时不时望向外头。
她这一路都见机留了标记,这是她早先与谢思言议好的,希望他能快些寻来。
又等了一刻钟,她觉腹中饥饿,唤来外头的丫鬟,要求备些饭食与她。
厉枭闻讯赶来,听了她的要求,面色发黑。
世孙格外优待这女人也就罢了,后头竟又派了个丫鬟过来,显是怕他们这帮大男人粗手笨脚的唐突了美人。
如今这女人蹬鼻子上脸,竟还让给她备膳,他们莫非是掳了个祖宗来?
那丫鬟显是得了沈惟钦的令,根本没理会厉枭,笑盈盈问了陆听溪要吃甚,转身径去准备去了。
陆听溪实则也不过一试,没想到对方竟当真允了。她不认为对方会在她的饭食里动手脚,他们要对她做甚早就做了,不会等到现在。而她必须补充体力,否则回头即便有机会逃跑,怕也没甚气力。
吃饱喝足,她要转去补眠时,却听外间兵士齐齐行礼口唤世孙,知是沈惟钦来了,又坐了回去。
沈惟钦挥退闲杂人等,回转头来,略作踟蹰,才落座陆听溪对面。
陆听溪行了礼,道:“不知世孙此举意图何在?”
沈惟钦见小姑娘态度不咸不淡,既不慌也不怯,倒有些意外。
他如今已是渐渐明白了楚王的意图。楚王真正要见的人只是谢思言,让他将陆听溪也带去,不过是为了让他跟陆家来个了断,不想再让他留着念想。这明明与他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但他眼下却分外烦躁。
但这些话他没法说给陆听溪,便未作回答,只径直问了最想问的问题:“表妹适才究竟为何问我护身符里的字条出自谁手?”
陆听溪瞥了沈惟钦一眼。
这人果真聪慧又疑心重,她随意编个理由怕是糊弄不过去,如今她在他手里,也不好惹怒他。
想了想,她道:“因为那上头的字迹,与我从前认得的一个人的十分相似。”她说话间,微微蹙眉。
说来也怪,沈惟钦那张字条上的字迹竟跟沈安的颇为形似。她见过沈安的字,颜筋柳骨,矫若惊龙,漂亮得很。
若仅仅一个书法风格,她怕也记不得这么清楚。但各人运笔习惯不同,有些人书写时会有自己的习惯性走笔,譬如沈安在书写三点水时,一贯是直接连笔下来,起伏不明显,却又不全似个竖着的“一”,而是首尾藏锋,收笔干脆。她自己也研习书法,有一回偶然间瞧见他在一幅画上落款,看到他写的那个“沈”字,觉着这种写法倒瞧着翛然利落,只是自己尝试时,写得四不像,于是倒记住了此事。
后来沈安不知怎的知道了此事,她去找陆修业的时候,他拎了纸笔演示给她看他是如何走笔的。只她依葫芦画瓢仿了几次也还是效颦一样,半分不得其神,便索性丢开不管了,横竖也只是一时起意。
沈安当时笑道:“姑娘这般半途而废可不好,我若是姑娘的教书先生,怕是要罚姑娘不吃不喝练上十张。”
她不以为意,正巧陆修业到了,她回身走开。跟陆修业议罢事,她扭头欲走时,却见沈安正埋头仔仔细细地收拾书案上的书画与习练,缄默不语。
不知为甚,沈安的举动分明很轻很慢,她却觉得那一刻的他身上透着一股子阴郁冷厉。那是全然陌生的模样,以至于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沈安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回身望来,又是平素温和的眉眼。
她当时脱口道:“你生气的样子真骇人。”虽然她也不懂为何她半途而废会惹他愠怒,大抵是因着她方才态度过于随意?沈安方才教得可是十分认真。
沈安却笑着坚称自己并没生气:“姑娘对我恩同再造,我怎会生姑娘的气。若姑娘当真觉得我生气了,那也不过是气我自己罢了,姑娘学不会,是我教得不好。”
她沉默片刻,道:“幸好我不是你的仇敌。”她觉着沈安阴起人来必是毒辣至极的。
沈安却倏而敛容,郑重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与姑娘为敌。即便有朝一日立场相对,我也会毫不犹豫倒戈向姑娘一方。”
“但凡姑娘有所需要,我必帮姑娘遂愿,不计代价。不过,有件事例外。”
她问他是什么,他却不肯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