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让祖父日后处处以太子为尊,内阁票拟的所有奏章,都给东宫那边誊一份送去,并且要让朝野上下皆知祖父对太子的无上看重与栽培。”
“啪”的一声闷响,楚王将手中金印重压在绢帛上:“你发什么疯?太子才几岁?他看得懂奏章?”
“祖父看看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是襄国金印。襄者,辅弼也。是辅政,不是亲政,祖父须摆正自己的位置。祖父能辅政,是因既长且贤,深孚众望。若祖父继续这般擅专,非但有损声誉,还会让太子将来便宜行事。”
楚王倏而大骇。
是了,他若是在摄政期间落下恶名,太子将来不论如何处置他,众人都只会拍手称快,太子甚至可能都无需背负残害叔父的污名。
“你是说眼下对朝野内外做足姿态,以便日后以舆情给太子施压,让太子对楚王一系下不去手?”
“祖父目光未免太浅薄。祖父适才也说了,太子年幼,不懂政事,但祖父不让太子试试,又怎能让朝臣们深切体会到这一层?”
楚王了悟。太子不会归不会,但他不能不让太子尝试。不让太子尝试,又怎能让那帮朝臣们清楚明白地瞧见太子的无能呢。太子的无能只会愈加突显他的英明。又能博贤名又能给太子挖坑,一箭双雕。
“再说眼下出兵北狄之事。祖父一旦批了,那就是中了北狄的圈套。北狄此前也是内乱频仍,为何偏今番前来求援?据我所知,北狄汗王近几年握发吐哺、蹈厉奋发,北狄国力日盛,如此境况下,竟反而要来求天-朝平乱?”
楚王攒眉摆手:“此事不必再说,我意已决。”
沈惟钦也未多言一字,作辞退出。
他立在殿外风口处,容色淡漠,目光跟瑟瑟秋风一般冷。
他早知楚王会在北狄之事上一意孤行,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点而已。楚王不听劝,那就摔个跟头长个教训。
楚王一定觉着他给他出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实质上于他而言是一箭三雕。他倒要看看,适当放政于太子之后,谢思言对太子的管控是否会越加严密。
谢思言那日完全可以更早将太子救出,却偏赶在火势濒临失控时再抱出太子,显然是在让太子感受绝望。
人在濒死时迸发出的无助感与求生欲,足以在一瞬间对此刻共患难并施以援手的人生出深浓的信任与依赖。若这人还是太子那般的垂髫稚儿,那么这信任与依赖可能是坚不可摧的。
谢思言也是真狠,身临那等大火,自家性命都可能不保,竟还在算计。
不过北狄那件事,他不会让谢思言那样称心。
两月后,回到北狄的阿古达木前去迎接国朝派来平乱的军队时,发现来的竟是一群老弱残兵。不仅如此,国朝带去的刀枪也都是些将汰的废铜烂铁,先前答允的火器更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阿古达木大怒,国朝这边挂帅出征的北征提督徐如松却直斥他狼子野心,天-朝还肯出兵驰援已是仁德大度,随即祭出了他与吴岱等人勾结的证据,诘问他若非包藏祸心,缘何做这等阴私之事。阿古达木无言以对,后头态度大转,自称自己是受了汗王的胁迫才会如此,千求万求,要随徐如松赴京向天-朝请罪。
此事传回京师,群臣震惊。
多日未曾露面的咸宁帝这日亲临早朝,痛斥吴岱等人的背国行径,严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堂会审,务必让吴岱等人将与案的一干人等都吐出来。
群臣亦是激愤,却又不禁心生畏惧,皇帝如今饮食起居几乎都在思政殿,事事要人服侍,又不问朝政,不曾想竟对外廷之事了如指掌。不过吴岱一事做得隐蔽,皇帝又是如何得知的?厂卫如今的本事已这样大了?
工部如今正在重建青宫,给太子授课的地方改在了西苑。谢思言授课毕,就被咸宁帝召去了思政殿。
“此番谢卿居功至伟,朕竟不知如何嘉奖才好,不知谢卿有何求?凡朕能力所及,皆可助卿家得偿所愿。”咸宁帝歪在软榻上对谢思言道。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谢思言道:“臣不敢居功。”
“谢卿怎也说起这等客套话来了, ”咸宁帝道, “朕自来赏罚分明,有功便要赏。”
谢思言仍坚持辞谢锡赉。
咸宁帝沉吟少刻,道:“那朕便先与你些金银绢帛之属,至于旁的, 容朕好生想想。”
谢思言申谢。
谢思言出宫后,厉枭去禀告沈惟钦:“世孙, 魏国公世子只拿了些金银珍玩, 并没得旁的封赏。”
沈惟钦正低头翻看自己近一两年来积攒的字画。
原先的沈惟钦学业荒疏, 书房里藏书少,字画更少。他后来觉着书房布置得太空了, 就买了些书翰卷轴挂起来,斗方、长卷都有。久而久之, 很是积了些。
他前几日听闻中秋家宴之后,咸宁帝将楚王召过去闲叙,楚王瞧见咸宁帝寝殿内挂着一幅风云龙虎长卷, 画工精丽, 笔势恣豪,一望即知非凡品。楚王询问这画的来头, 咸宁帝语带欣慰地说那是宁王去年给他赠的寿礼, 他喜爱非常,拿到手后就命人将之悬在寝殿内, 日日赏看。
楚王并没将之当成一回事, 但他却留了心。
咸宁帝对宁王的猜忌更甚于对楚王, 纵是为了摆出一副兄弟情深的姿态,这等举动也未免有些怪异了。
但一幅画能藏着什么玄机?
厉枭等了半晌不见世孙有甚吩咐,躬身告退。
“继续留意着皇帝那边的动静,”沈惟钦淡淡道,“下去吧。”
谢思言的反应是意料之中。从来没有自己索要封赏的道理,何况,谢思言若是张口就跟咸宁帝要了什么好处,咸宁帝只会觉得他此番揭破北狄的阴谋只是为了要赏,甚至可能还会认为谢思言跟北狄合谋演了一出戏,为的不过是挟功逼赐。
沈惟钦对画思想半日也没个结果,索性出了府。他这回将仲晁从北狄那件事摘了出来,仲晁非要当面谢他。他心知仲晁不是要谢他,而是要跟他计议联手之事。
这就是他帮仲晁的目的。势单力孤永难成事,在朝中,他需要一股扶持相协的势力。
才出府,他就瞥见不远处站了个碧色裙裳的女子,女子戴着帷帽,身形纤弱,瞧着有几分眼熟。
他并没当回事,回身欲上马车时,那女子快步走来,尚未近他身,就被护卫阻拦下来。
女子一急,掀起了面前的皂纱:“世孙留步,是我。”
沈惟钦听出是陆听芊的声音,上马车的举动越发快,甫一坐稳就放下帘幕,命从人将她赶走。
陆听芊六神无主,“扑通”一声跪下:“求世孙出手保下我公爹!世孙若肯援手,妾身与妾身夫家往后但凭驱策!”
沈惟钦本已拣了本路上要翻的书打开浏览,闻言微顿,唤来厉枭吩咐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