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芊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回,须臾就见厉枭阴沉着脸过来跟她道:“酉时再来。”
落日时分,陆听芊坐在京郊一处庄子的敞厅内,蹀躞不下。
她虽则不喜吴詹,但经此一事,也知晓了些利害。自打她公爹下狱,她在吴家几个房头面前就抬不起头来,老太太甚至担心吴岱一事连累整个吴家,想让她跟吴詹搬出去住,跟吴家撇清干系。
于是她这阵子也顾不上跟吴詹使小性子,筹算着救吴岱的事。她已去娘家求了,但祖父说兹事体大,陆家也暂且无法。她就让祖父去跟谢家求助。谢家怎么说将来也是吴家的四门亲家,总是不能坐视不理。
祖父就问她打哪里知道谢家将来要跟陆家结亲的,她说是有一次回娘家的时候无意间听她娘提起的。祖父还叫来她娘斥责一顿。又严令她不得说出去,还申斥她一通,说这等事他会寻机帮忙斡旋,不让她去搅扰谢家。
她觉得祖父就是怕谢家不豫,届时悔婚。她也不信祖父说什么会帮忙斡旋的话,她算看出来了,临到这会儿,娘家也是靠不住的。祖父母如今最宝贝的孙女就是陆听溪了,还不是因为陆听溪婚事好。若她当初嫁了楚世孙,又岂会沦落到而今这步田地?
她思来想去,还是来找了沈惟钦。
她总是觉得,沈惟钦当初虽决绝地推了亲事,但他没娶她,也没娶陶家女,并非独独针对她。若是沈惟钦当真厌恶她,当初咸宁帝当场赐婚时,他为何不出言阻拦?沈惟钦后头也是默认婚礼筹备的,她跟他差一步就成礼了。
故而,她遇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沈惟钦,她觉得她开口相求,沈惟钦很可能会答允。只是终归有些犹豫,于是今日方来。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得外头人声响起。
她回头看去,房门应声而开,透过窗棂漏撒进来的夕照投在沈惟钦漠无神情的脸上,分明是暖光融融,无形之间却生发出森寒诡谲的阴怖。
陆听芊又提了一遍救吴岱的请求,沈惟钦乜斜她:“我可以救下你公爹,但你往后得监视吴詹的一举一动。”
陆听芊觉得这非难事,一口应下。
沈惟钦摆手:“没旁的事了,至于具体要如何做,厉枭会告诉你。”
陆听芊却犹豫着不肯离去:“听闻世孙前阵子中了魇魅之术,不知是否大好了?”
沈惟钦面色愈加冷淡:“你若是废话这样多,那当我适才的话未曾说过。”
陆听芊只好闭嘴告辞。
收到谢家老夫人的帖子时,陆听溪是有些惊讶的。
谢老太太素常来陆家走一遭都是稀罕的,怎会忽然请她跟母亲这些做小辈的去吃茶?不过谢家老夫人的面子是不能拂的,她们理当好生准备。
翌日,在叶氏的带领下,陆听溪应邀去了魏国公府。
才坐下跟老太太叙了几句话,老太太就以出去赏花为由,将她支了出去。而今这个时节哪来的花,陆听溪觉得老太太这是要跟母亲说什么话不想让她听见,就顺势随着丫头退了出来。
才在一处专供游息的抱厦内坐下,就瞧见一个丫鬟捧了个大托盘过来。托盘内是各色点心,有藕粉桂花糖糕、山药枣泥糕、黄米面枣糕,还有各色渴水,林檎渴水、香糖渴水、五味渴水,另有些道不出名目的吃喝,陆听溪一时但觉目不暇接。
她才尝了几口,就见周遭丫鬟自觉退下,谢思言身着一袭黛蓝色交领窄袖曳撒、腰系阔白玉鸾带、足踏粉底皂靴,迤逦而来。她微微一怔,谢思言穿衣素爱风流飘逸,往日里总穿阔袖的直身或道袍,曳撒形制利落,多作骑装与武官的朝服,她几乎没见他穿过。不曾想,他穿上竟是别有一番风致。
“吃食可还合胃口?”谢思言落座她对面。
陆听溪点头,做贼似地悄声问他来做甚,就听他扬声道:“来找你。”
陆听溪沉默,咬了口糕道:“我知道,你小点声,别把旁人招来……我是问你来找我作甚?”
“来问问你想不想我。”
陆听溪吃糕的举动一顿,她总觉得谢少爷今日有些不对劲,遂另起话头:“多谢你先前送我的中秋礼。”
谢思言中秋送了她一套鸽血石头面。他说她肤白容娇,正配鸽血石。由于过于贵重,她不愿收,谢思言就说她若不收,他回府后就随便揪个丫鬟转手送了,她一股气恼涌上,拿了东西就走,也没跟他道谢。
“怎总跟我言谢,你此前不是已经跟我道谢好多回了?”
陆听溪不语。
她此前每回想到他帮了陆家多大的忙,又想到他隐瞒不告的行径,就觉心绪复杂,禁不住再三跟他道谢。道谢多了,谢思言就微诧地问她不就是送份礼何至于此,她才知道她误会了。
她随即将她的揣度跟他说了,又问他为何要瞒着她,他端视她良久,竟矢口表示帮陆家跟她外祖家脱难的人不是他。她后头再行追问,他就不肯说了。她觉得她的揣度大抵是没错的,只是谢少爷实在太过倔强。
谢思言给自己倒了杯桂花渴水,往太师椅里一靠:“你瞧我今日穿的这身衣裳如何?”
陆听溪正要说很是隽逸飘洒,谢思言已经自顾自接了下去:“我也觉着极好。那你觉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吃食如何?”
陆听溪刚要张口,他又继续道:“我也觉着甚好,这些都是我亲自为你预备的。你瞧那天际的霏霏云霓,像不像你赧然时的酡颜?”
“夕阳融辉穿透你云鬓间的玛瑙宝石,仿佛你撞入我的心潮波心一样容易。”
“‘情到深处,红笺为无色,’雨恨云愁,风情月意,我的喜怒哀惧,我的苦笑忧思,因你而起,因你而灭。”
“‘青春都一饷,’无论浊世浮名还是浅斟低唱,我都不放眼里。此生唯一放不下的,独你而已。你是霓霞,你是瀚星,你是不世的骊珠,辉映我晻晦的世界。”
……
陆听溪吓得手里的糕都掉了,双目圆睁。
谢少爷大马金刀地坐稳,就开始念词,好像是在先生跟前背书一样。从容不迫地接连诵出,竟有一种别样的诡异感。
谢少爷念完最后一句,杯中的渴水也饮尽。
旁侧扶疏花木轻动,一片衣角一闪而逝,只留花叶轻轻摇荡,仿似只是熏风拂煦而过。
谢少爷搁下手里的金素太乙莲叶杯:“好了,现在咱们可以说点别的了。”
……
陆听溪走后,谢老太太即刻将孙儿叫了过去。
“我费尽心思给你准备了今日这一出,你就是这样敷衍了事的?!”谢老太太气恼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