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团,”杀手回答:“有人看到火烧王城的当天晚上,骑士团的人好像在北门城墙上起了争执,最后,一个人似乎受了伤,被从墙头扔进了护城河。”
诺丁汉眸光一闪,“是谁?”
“爱德华。”他那一头金发,即便在昏暗油灯下也很好辨认,何况当晚的火光燃亮了整座王城。
伯爵大人无言沉默,又少了一个证据……
夏洛特来为她表妹送饭的时候,莉亚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正面对灰黑的石墙发呆。房间里只有她跟凯利,诺丁汉显然已去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但她并不是很关心,整个人都颓颓的,对什么都貌似不再关心。
“吃饭,”夏洛特把餐盘往桌上一放,招呼她的表妹,语气不怎么客气。
莉亚回过头来看着她,盯了好一会儿。“为什么收留我们?”她问:“不顾舅舅的反对,迎我们的队伍入城堡休整。你该猜到了,诺丁郡现在跟暴风城的关系,现在向我们示好,就等于站在了王城军队的敌对面。你不怕尤菲米亚发兵的时候,借机来攻打红堡吗?”关于这点她确实想不通,虽然对方是她的表姐,但是,“你从来就不喜欢我啊?”绝不可能会为了我而招惹麻烦吧?!
“当然,”夏洛特回答的很干脆,她站着,看着坐在床脚旁长椅上的莉亚,居高临下。“你有什么可值得我喜欢的?”她反问:“尽管你没有嫁妆没有爵位,要知道凯蒂作为次女,也没资格继承爵位,我爸爸会给她准备多么可怜的嫁妆你大概也能猜想得到,可她什么时候像你一样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了?!她甚至没有你的美貌,没有你识字多,更没有像你一样高贵的血统、显赫的出身。从你的角度想,或许是寄人篱下,但在我们眼里,你却始终都是高高在上的女王的孙女。可你却怯懦、畏缩、胆小自卑甚至孤僻,你有什么优点配得上你拥有这一切,你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承认你是我表妹,真的,曾经是件,让我打心眼里羞于启齿的事!!”
莉亚怔住了。她所有关于原有现实的认知都来源于土著莉亚留下的记忆,而她从没想过要去换一个角度思考,事实真的是否如她理解的那般。就像诺丁汉,就像菲奥娜,土著曾定义过每一个人,好像都跟她现实接触中有很大的不同。所以,也包括她的表姐?
“哦哦,别误会,”夏洛特迅速地补充:“我说曾经,并不代表我现在喜欢你了,只是比以前的特别不喜欢,好了那么一丁点儿。”她抬手比划,“嗯,就这么一丁丁点儿……现在,过来吃饭。”
莉亚不得不跟着表姐走到饭桌前,她没心情下楼去餐厅跟大家一起吃,躲在房间里任悲伤、痛苦、遗憾还有颓废成倍的泛滥。她似乎忘记了,这座城堡里,失去亲人的本就不只她一个。她没了命运赐予的母亲,夏洛特也失去了从小一起生活的亲姑妈,谁会比谁的悲伤更多?!莉亚勉强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转换了一个她以为是轻松的话题。“起码,也不全是坏结果,”她说:“搞成现在这样,你就不用嫁给那位雅克伯爵了吧?”本来人家就在想尽一切办法往后拖延婚期,如今眼瞅着战祸必起,更加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了。况且,跟已经卷入争斗中心的红堡家族扯上关系,在当下可不是明智之举。
夏洛特瞥了她一眼,“你这是算安慰我?”
莉亚支支吾吾,这种服软求和的事她不常做。
“可惜啊,你安慰反了,”夏洛特撇撇嘴,“跟雅克伯爵的婚事,本来就是我主动求来的,如果因战事而耽搁,最失望的就是我。”
你?求来的?伯爵夫人瞪大了眼,不可能吧?“你,你不知道,他其实,他其实……”
“喜欢男人?”表姐替她说出口,接着哼笑一声,“这哪里又是什么秘密了,在奥丁谁不知道?!”
“那你还想要嫁给他?”腐女企图掰直弯男的戏码吗?!
夏洛特静静转过头,她跟表妹同坐在木桌跟前,两人都有着红堡家族遗传的红发和高挑的身材,视线几乎平行相对。“因为我跟你不一样,”她说:“虽然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她让你感到难过,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你有这这世上最好最伟大的母亲,一个母亲身上所能够给予的,在她身上已经不可能给予更多了,我有时候,真是嫉妒你嫉妒得要死……菲奥娜为你铺好了路,为你倾尽所有做了最好的打算,你懵懂无知的就得到了这世上女人所能得到的一切,而我却只能靠我自己,只有我自己。你以为我父亲会为我安排怎样的婚事?只要金币够多,我相信他连商人的求婚也会答允。可我不能,我是红堡伯爵小姐,我不能允许自己堕落到这种地步。雅克伯爵,已经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好归宿了,我们门当户对。红堡虽然是所有伯爵当中领地最小的一个,我父亲不会为我准备多少嫁妆,但雅克伯爵本人却有更大的不足,你知道,他没资格挑剔我。我或许永远无法获得丈夫的爱,可我能够凭借努力,得到他的尊重、他的信赖、甚至他的依仗。我会是一个合格的伯爵夫人,这就是我的所求,我对婚事的所有向往。”
莉亚举着盛满蜜水的金杯凑到嘴边沉默不语,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起点是十分悲剧的,但比起这时代的其他女性,她或许,早就是最幸福的那一个了。一想到这种幸福的由来,她又勾起对菲奥娜无尽的思念和伤感。
“与其在这里默默垂泪,为什么不走出去?”夏洛特最后一次提醒比她小了三岁的表妹:“如果有人欠了我的债,我一定会想法设法讨回来,如果有人,抢了属于我的东西……”她紧紧盯着莉亚的眼睛,同样的发色在夺窗而入的阳光照耀下红艳地惊人,“如果有人抢了我的东西,我就亲手去把它抢回来。”
亲手,抢回来……莉亚抿了抿嘴唇。
火烧王宫事件发生后的第十五天,国王在海上遇刺身亡的消息传遍整个暴风城。大主教大卫·格欧费,以教会的名义宣布,尤菲米亚·杜布瓦是奥丁王位的合法继承人,将获得亚美教会的支持,以及,在明年春天举行女王加冕仪式。
同样是以教会的名义,大主教还发表了另外一份声明,他以教会从未接纳并见证为由,否认威廉·杜布瓦与菲奥娜·里德之间婚姻的合法性。也就是说,诺丁汉伯爵夫人从头到尾都不具备王位继承资格,她是一个,私生女。
声明后的第二天,尤菲米亚女王宣布即日发兵诺丁郡,追究诺丁汉伯爵夫妇在火烧王宫一案中的罪行,讨伐凶手。
而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一个新生命在诺丁堡诞生。他的出现,将卷起亚美大陆的又一场风暴,绵延数十年。
☆、第 65 章
马登把长剑夹在腋下,狠命地搓着双手,他边诅咒着这该死的天气,边推开面前的木板门,“太他妈冷了!”
门后生着一堆火,一个跟他同样打扮但个子矮小得多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火堆旁边。
“往那边点,转过去,”马登挤挤他的同伴,在对方原先呆的地方坐了下来,“这鬼天气,我敢说,这是近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就算不是,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矮个同伴没有接着这话,而是问道:“外面怎么样?”
“哦,什么都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跟你说过了,什么样的傻子会在冬天出来打仗?在这种鬼天气之下?!骑士老爷们握着长剑的手恨不能冻得黏在剑柄上。放心吧,外面除了你看都看不见的鬼魂儿,什么都没有,而且,”他抬手指着石墙上的窗户,“你瞧,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雪了。”如果不像被冻成冰棍儿,是没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瞎逛的,更别提翻越哨兵岭了。
同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就他骑马的速度来看,这半天功夫应该是巡视完西半边警戒线了。“好吧,”矮个子递给马登一个刚烤熟的马铃薯,在寒夜里还冒着腾腾热气,“吃点儿东西,等会儿我巡视东半边,咱俩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马登对于同伴这种过于谨慎的态度不怎么感冒,但作为伍德男爵的骑兵队员,敷衍了事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差不多就行吧,马登啃着土豆想,就像他刚才骑着马还没到跟下一个巡逻组的交接点,只是远远瞧了眼就回来了。能交差,就绝不多啦。
自上次乌拉诺斯骑兵队入侵哨兵岭后,伯爵夫人就吩咐伍德男爵沿着长长的哨兵岭,建起预警线。每天二十四小时派骑兵队伍巡逻,发现异常就赶到最近烽火台点火报警。后来莫里斯制造出了信号弹,白天的巡逻就变得容易多了,有异常不用找烽火台,直接拉信号弹的拉环就行。可信号弹里放出来的毕竟只是烟雾,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夜间能见度非常低,所以晚上的巡逻依旧要围绕烽火台。
诺丁汉当日自王城归来、听了他妻子的介绍后,不但督造烽火台,还命希尔跟伍德两家男爵共同协作,在哨兵岭的漫长防御线上建了五座小型石堡,约能容纳二十人左右,为夜间巡逻的队伍提供庇护和休息的地方。
马登跟同伴所在的这个巡逻队平日里有十几个人,但因为男爵抽调人手随伯爵大人出征,如今轮到巡逻时就剩他们两个了。其实两个足够了,在马登看来,这里连鬼都不会有。而且,“我觉得,大人们往南边跑这一趟也是白跑,谁真的会在冬季里出征呢?就算王城那边传来军队已经集结的消息,也不过是唬人的罢了,那个娇滴滴的基斯保恩公爵夫人,才不可能在这种鬼天气里跋山涉水的来诺丁郡呢,这里的寒冷他们南方人根本受不了,不光会冻掉她的两只手,说不定,连她沉甸甸的奶子也要被冻掉啦!”马登讲着粗俗的话嘎嘎大笑。
同伴不赞同的哼了一声,“她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夫人。”他指出对方话里的错误:“咱们都知道,她不过是个野种!”
是啊,全诺丁郡的人几乎都知道。
尤菲米亚在暴风城里宣布她对王位的继承权,而诺丁汉回到诺丁城后也公开主张他妻子的权利,他才不会跟对方在火烧王宫这种无头公案上做什么纠缠。在诺丁城的教堂广场前,在诺丁郡主教拉尔夫的见证下,他将关于尤菲米亚身世的秘密一一摆在公众面前。
艾尔伯特只是人证之一,没错,他当年是亲眼目睹了偷梁换柱的行为并猜出了丑闻内幕,但鉴于他的身份,鉴于他跟莉亚的关系,他的言论未必能够作为有效证据。而除此之外,诺丁汉手里还有个木匠,一个能够间接证明,在所谓的莱顿公爵遗腹女出生两个月后,城堡里又降生了一个新生命的证人。如果那只是个马夫的孩子、厨娘的孩子甚至管家的孩子,何至于要大主教亲自坐镇,并且遣自己的贴身随从把孩子弄走?!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可以被轻而易举的推翻。事发之后,大主教的手脚很干净,莱顿堡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乎都被他清理了一个遍,不知情的被打发走,略知内情的却再也张不了口。诺丁汉在搜集证据的时候也费了很大的周折,但无意之中,他却有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收获。
整个内情被推导出来,大体经过是这样的:
莱顿公爵夫人菲娅跟她的丈夫感情紧张、貌合神离,她有一个秘密情人,并且为这个秘密情人怀了孩子。这个情人的态度不得而知,但当公爵夫人发觉自己怀孕的时候,她企图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菲娅设想的非常简单,她可以做一手漂亮的移花接木,把这个孩子算在丈夫的头上,只要回莱顿堡跟杰弗里再做上一次,孩子早出生两三个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令菲娅没有想到的是,等她从王城赶回莱顿堡的时候,却只能接到她丈夫已然过世的消息——大冬天的,公爵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嬉戏,结果掉进了冰窟窿里……
公爵夫人被这样的现实一下子搞懵了,她每天都在拿掉还是不拿掉中纠结,等她终于下定决心舍弃的时候,却发觉肚子已经足够大,不但再也遮不住,而且拿掉会变成件,可能要两条命的事。
菲娅只能做这样的选择,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她谎称孩子是她丈夫未离开王城前怀上的,这样时间需要硬往前推两个月,四个月的模样,楞充六个月的肚子,但到了足月分娩时,她又委实生不出来,因为肚皮里实打实只有七个多月。没办法,只好偷梁换柱,从城堡外抱来一名女婴谎称是自己生的,起名尤菲米亚。而公爵夫人本人不得不缩在卧室里又躲了两个月,直到肚子发动,贴身侍女为她请来了产婆——事后当然被灭了口。但菲娅却是难产,产婆扛不住,不得不向精通医术的修士们求助。而那天晚上,被莱顿堡的仆从自修道院请走的,正是游学至此的安德鲁里德,菲奥娜的叔父。
得知这一惊天秘闻的安德鲁默不作声,等孩子出世母子平安后,他悄悄从后门溜走,从此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二十多年。在从洛萨登上返回奥丁的船只,站在杂耍奴隶们当中的时候,他称自己叫做,艾尔伯特。
莱顿公爵夫人自以为自己这招天衣无缝,连匆匆赶到为她善后大主教也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干脆利落、一丝把柄不留一个活口不漏,却没想到百密仍有一疏,出现问题的环节不在菲娅身上,而是她丈夫杰弗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