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远去。
九宁依旧纹丝不动。
半柱香的工夫后,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
九宁悄悄吐了一口气,等暴脾气走远,爬起来抓起几枚蒸饼,藏进袖子里。逃跑的时候要是找不到吃的,可以拿这几个蒸饼垫肚子。
她躺下睡了一会儿。
等朱鹄再来给九宁送水送吃的时,发现她举止畏缩,神情惊恐,看到他眼泪就哗啦啦往下淌。
九宁一个字不说,泪汪汪的双眼写满哀愁委屈。
朱鹄以为自己的同伴欺负她了,皱眉道:“委屈县主了,朱琪没伺候过人,脾气不大好。”
九宁不理会他,神色悲凉。
朱鹄细长的眼睛扫她几眼,没说什么。
第二天船还是在大江中航行,朱鹄送饭的时候,带了几个小雪人进船舱,雪人用船上渔民盛饭用的大竹碗装着,放在船舱角落里,给九宁解闷。
雪人大概是照着周都督的样子捏的,威风凛凛,肩上还扛了把大刀。
九宁撇撇嘴,这个叫朱鹄的心地不坏,可惜对他的主人极为忠心,难以拉拢。
这晚大船忽然放慢速度驶进一座繁忙的渡口,九宁被带出船舱拽下船,眼睛上蒙了布条,看不清眼前情景。
她听到暴脾气歇斯底里的怒吼声:“为什么靠岸?!”
另一人硬邦邦地顶回来:“郎君,这么大的风,又落这么大的雪,您去渡口看看谁还敢在江上走!钱可以慢慢挣,命只有一条!”
暴脾气拔高声音问:“要歇多久?”
“等雪停了再说,听老天爷的吧!”
一行人下了船,找了个江边客舍歇脚。
大堂里燃了火盆,一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暖意和嘈杂的人声。行脚商赚的是辛苦钱,舍不得花钱住精美雅间,夜里就在大堂燃起火盆对付一宿,累了铺上行李里的毡毯席地而睡,醒着就和其他客商谈天论地,一屋子挤几十人,热热闹闹的,一宿也就过去了。
只有讲究的游学文人和家境富裕的富家子弟舍得掏钱住单间。
九宁来不及细听大堂里的客商们在说什么,朱鹄很警觉,很快带她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
周围静悄悄的,离人群很远,隐隐可以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浪涛声。
客舍房间的床比船舱的木板要舒服多了,九宁时睡时醒,每一次醒来都会仔细观察房间的布局,房间不止她一个人,朱鹄一直守在门边。
雅间其实也很简陋,没有书几、屏风、坐榻、垂帷,只有一张供睡卧和起居的火炉床。
九宁躺在暖和的火炉床内,耳朵竖起,时刻注意外边的动静。
大船直奔东边鄂州而去,途中只有这一次意外靠岸,如果她料得不错,朱鹄他们果然是要去鄂州。
她突然失踪,周家肯定会沿路追踪,紧盯李元宗的人马。朱鹄他们只有区区七个人,不敢和江州兵正面对上,反其道而行,往东去鄂州寻求袁家的帮助,如果她落到袁家手上,不就等于落到李元宗手里了?
必须想办法逃出去或者闹出一点动静提醒三哥他们,不然真到了鄂州,插翅也难逃。
虽然很可能刚逃出去就被抓回来,也得冒险一试,客舍人流最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在这里闹出一点动静,转天就会传遍大江南北,说不定周刺史会注意到。
九宁调整自己的呼吸,耐心等到大半夜,她知道朱鹄和那个叫朱琪的暴脾气每晚都会轮流当值,外边走廊里每时每刻都有四个人守着,不可能从走廊跑下去找人求助……
窗外大雪纷飞,鹅毛大雪扑簌扑簌洒满江面,风声狂吼着撕碎浑浊的浪涛,雪花还没落下就被水气融化了,整个冬天大江都不会冻住。
九宁听着外面浊浪拍岸的哗哗水声,静待时机。
吱嘎吱嘎,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朱鹄站了起来,等着和暴脾气替换。
再不起来就没机会了!
九宁一骨碌从火炉床上爬起来,抄起客舍那个粗制滥造的木质盥洗架子,使出全身力气对着窗户猛地一砸。
哐啷几声,打破冷寂。
走到门口的朱鹄瞳孔一缩,遽然转身。
九宁没回头,丢开破破烂烂的木质架子,撑着窗栏,纵身一跃。
“县主!”
朱鹄惊愕失色,几步奔上前,窗前一片狼藉,狂风卷着雪花从豁口呼呼吹进来,小娘子娇小孱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无星无月,江边各处客舍灯火通明,灯光透过槅窗笼在广阔的江面上,窗下一片波光粼粼。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江水必定寒凉刺骨,身强体壮的成年人都受不了,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县主。
朱鹄攥紧佩刀,闭一闭眼睛。
外面走廊里的人听到动静都冲了进来,见状大怒,“好狡猾的小娘子!原来她早就能动了!”
朱鹄扔了佩刀,解开幞头,点点另外两人,“随我下去,县主是主人的客人,不能有一点闪失!若有差池,我等唯有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