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2 / 2)

“卖掉?”

九宁记得那个响马贼说了一句兴许能卖几个钱。

“卖给谁?”

圆脸小娘子想拿帕子拭眼泪,找了半天没找到,意识到自己被马贼抓了,帕子早不知掉哪儿去了,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还能卖到哪里?肯定是卖到脏地方去!”

其他小娘子听到这一句,狠狠瞪圆脸小娘子一眼,眼圈都红了。

九宁掏出锦帕给圆脸小娘子,让她拿着擦泪。

小娘子感激地看她一眼,接过锦帕,“妹妹,我姓张,家里人管我叫四娘,你叫什么?”

九宁知道自己不能暴露身份,否则马贼立马会杀人灭口,随口道:“我姓苏,叫苏九。”

张四娘小声说:“苏九妹妹,要是你被卖到好人家去当奴婢,求你帮我给我家里人带句话,我们家是鄂州有名的茶商,紫笋张家,你一打听就知道了。我们家的人会给你很多赏钱的。”

九宁道:“我记下了。”

她把自己如花似玉的一张漂亮脸蛋涂成了一张烂脸,张四娘肯定以为她生得丑,所以笃定她会被卖为奴。

一群十几岁的小娘子战战兢兢熬到天亮,几丝亮光透过罅隙照进屋子里,寨子里渐渐热闹起来。

朱鹄半夜的时候发起高烧,昏睡不醒,身上时冷时热,九宁身上还藏有几颗药丸,也不知道对不对症,全都喂他吃了。

要不是他,她也不会受这些苦,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多一个人多一点逃出去的希望。

正抱着膝盖打盹,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木门被拉开,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走进房间,手里的弯刀反射出凛凛寒光。

小娘子们吓得抱头低泣,大汉揪起她们,一一捆了双手,系在一根麻绳上,大力推出去。

九宁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朱鹄,就被推出房间了。

她们被赶上一辆驴拉的板车,离了寨子。

十几个小娘子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今天是大晴天,风依然像下刀子一样冷得刺骨,日光照在她们身上,没有一点温度。

小娘子们哭哭啼啼,唯有九宁一语不发,张四娘看她年纪最小,以为她这是被吓傻了。

一共有三辆驴车,每辆都拉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娘子或是小郎君,驴车走得不慢,响马贼骑马围在前后,周围还有不少马车,那是马贼们截获的值钱宝贝,他们要带到集会上去高价卖给过路商队,换取其他物资。

九宁暗暗观察路边经过的山谷密林,这些响马贼似乎有恃无恐,不怕暴露他们的老巢。

眼看鸭蛋大的红日一直攀爬到头顶上,马贼也没有停下休息,小娘子们又冷又饿又渴又怕,蜷缩在板车上,默默垂泪。

直到下午,他们才终于到了地方。

远方遥遥传来嘈杂人声,牲畜嘶鸣。

九宁抬头看过去,远处山脚下有一座繁华市镇,竹楼棚屋沿着平坦开阔的山谷一字排开,最外围是一圈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粗略一看起码有数百顶,东西两条大道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数支商队正排队等着进入集会。

风中传来驼铃声、马嘶声、天南海北方言的谈笑声,要不是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疼,九宁差点以为自己回到江州喧闹的坊市间了。

响马贼显然常来这个集会,熟门熟路,找了个地方排队领号牌,交了些税钱,管理集会的人看到被麻绳捆着的九宁她们,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挥手放行。

张四娘她们一脸绝望,她们本以为到了集会可以呼救,没想到集会来往的客商根本不搭理她们。

一个小娘子哭着道:“他们是来买人买货的,做的不是正经买卖,怎么会救我们?”

张四娘呜咽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马贼们占了块地方,搭起帐篷,和左右对面帐篷的客商打招呼,在路边拉起几条绳子,把九宁她们驱赶进去。

跟卖牲口似的。

九宁终于体会到周都督那次对她说的话了,值此乱世,人命如草芥,小娘子一旦脱离宗族的保护,下场凄惨。

也许这就是前世周嘉暄始终没有带着小九娘逃跑的原因,乱世之中,一个有倾城绝色美名的弱女子,除了家族以外,还能依靠谁?

逃出去只会死得更惨,听从家族,至少还可以确保衣食无忧。

九宁心乱如麻,突然一个趔趄,马贼走进麻绳拉出来的圈子里,从人群中扯出一个十四岁的小娘子,割断她手上的麻绳扔到外面。

外面几个身穿皮袄的中年男人拿了一袋金饼给马贼,领着那小娘子走了。

小娘子嚎啕大哭,哆嗦着想要跑,还没跑出十步远就被中年男人的家仆捉住。家仆啐了她一口,左右开弓,连抽她几巴掌,扛起人走远。

剩下的小娘子眼睁睁看着她挨打,知道自己也是同样的下场,都不哭了,呆站在原地,神情麻木。

时不时有装束华贵的客商在马贼的帐篷前停留,对着九宁几人指指点点,然后挑走一个。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张四娘也被买走了,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拉着九宁的手不放:“苏九妹妹,你是哪里人?我、我要是有机会,可以帮你给你家人带句话。”

九宁飞快扫一眼左右,小声道:“我是江州人,永安寺的雪庭小师父是我的亲戚。”

张四娘应了一声,马贼扯开她的手,硬把她拖出去了。

买走张四娘的是几个胡人,这些年朝廷禁止胡汉通婚,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中原,泪流满面,唇角扬起一丝凄然的笑:“苏九妹妹,保重。”

九宁看着她被塞进胡人的马车中带走,闭一闭眼睛,鼻尖发酸。

她不是好人,但她起码是个人。

最后只剩下九宁和另外两个病恹恹的小娘子没人买。

九宁年纪小,一般客商不缺僮仆伺候,看不上她,她又故意把自己折腾得跟叫花子一样,还抹了不少朱鹄的血在身上,一股恶臭,有人想细看她的容貌,一闻到她身上的味儿就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