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李元宗既想要造反,又想要名声,还讲究个排场,造反也得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如果没有周都督,李元宗趁势逼小皇帝退位都成。
但周都督这一刀砍下来,李元宗下意识一挡,心想如果今天杀了周都督,日后史书上一定会夸周都督是忠臣良将,而自己会被那帮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的书生骂个千年万载,顿时一个激灵:不行,不能让周麟这个马夫得逞!
两人过了几招,卢公看出他们不想血溅当场,眼珠一转,抚掌击节,赞他二人勇武。
周都督顺着卢公给的台阶还刀入鞘,笑呵呵道:“司空宝刀果然不凡。”
李元宗吹胡子瞪眼睛,恨不能一刀砍了自己昔日最为倚重的部下。
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又过几天,李元宗邀请群臣至司空府赏雪,席间命义子们舞剑,并当堂请出舆图,大谈天下局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司空府已布置下天罗地网,群臣恐惧。
唯有不请自到的周都督面不改色地谈起北方战乱,暗示契丹人在侧虎视眈眈,河东军一旦进入长安,契丹人必定趁虚而入。
李元宗面色铁青,权衡再三,不愿背上引狼入室的骂名,而且他已将长安视为自己的囊中物,舍不得这座繁华都城遭契丹人铁蹄践踏,示意左右随从遣走屏风后埋伏好的刀斧手。
群臣心有余悸,喝酒的手还在发颤。
酒宴结束,周都督立即带着亲随伪装成卢公的家仆离开。
司空府外的李家义子们等了几个时辰都没等到人,这才知周都督早有准备。回去复命,被李元宗臭骂了一顿——李元宗认为自己出身高贵,不愿以刺杀、毒杀之类的小人手段除去周都督,他要在战场上和一手提拔起来的昔日部下一决高下,亲手杀了这个背叛自己的痞子。
周都督跟随李元宗多年,深知李元宗的脾性,所以他敢单枪匹马上殿和李元宗对峙,一旦察觉到李元宗真的起了杀心,他就提起当年的往事刺激李元宗,趁李元宗火冒三丈时,溜之大吉。
外人包括卢公都以为周都督是李元宗的克星,其实周都督有自知之明,如果李元宗真的倾全力攻打江州,自己没有丝毫胜算。
李元宗总爱端着架子,有太多顾忌,这是他的弱点。
周都督可以利用这一点,但不能真的放松警惕、以为可以凭借江州兵抵挡住河东军的攻势。
他得把握好尺度,既不能一提起河东军就怕得瑟瑟发抖——那还打什么仗?不如投降得了;也不能自大到藐视河东军,不把河东军当一回事。
……
几个月下来,周都督多次阻挠李元宗,完成对卢公的承诺,可以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地离开长安。
裴望之问:“都督可要知会卢公一声?”
周都督嘴角一勾:“知会卢公,那就走不成了。”
卢公那样的读书人忠心是忠心,但缺少杀伐决断的魄力,倒也不会出尔反尔强留他,不过如果卢公知道他要离开长安,其他人很快也会知道,消息肯定瞒不住。
城外江州兵接到密令,忙偷偷收拾行囊,清点人数,喂饱马匹,预备南下。
次日一早,亲随进来通报:“都督,门外有个卖花郎,非说要送远在江州的县主几枝梅花,门房听他几句话说得蹊跷,把人留下了。”
周都督披衣起身,眉峰紧皱,问匆匆赶来的裴望之:“可有走漏消息?”
裴望之摇摇头:“属下确认过,曹忠、李元宗和卢公都没有发觉。”
周都督轻笑,抬头看支起的窗外洒落的鹅毛大雪。
“他们没发觉,雍王却察觉了,不愧是肖似武宗的人,果然深藏不漏。”
想来李昭一直密切注意江州的动静,他们还没动身,李昭就看出他想要离京了。
如果在位的是雍王李昭而不是小皇帝,曹忠未必能把持朝政。
可惜只是如果而已。
周都督站起身。
“让他进来。”
卖花郎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目清秀,进了内室,纳头便拜:“都督英勇盖世,仆家主人仰慕已久……”
周都督摆摆手,道:“有话直说,你家主人可是雍王?”
卖花郎一怔,迅速反应过来,直接道明来意:“不敢欺瞒都督,仆家主人确实是雍王。大王得知都督即将离京,有一事和都督相商。”
周都督低头擦拭佩刀,一笑,道:“我受卢公之请入京,离家日久,该回去了。”
“大王知道都督思乡心切,不敢强留。”
卖花郎声音一低,稽首道,“只是如今奸人当道,江山社稷危矣,大王身为李家子孙,不忍看生灵涂炭、百姓流离,不过大王到底年轻,纵有一腔热血,也只能幽居兴庆宫,任人摆布。都督乃当世豪杰,大王恳请都督为这江山、为百姓、为江州父老稍加考虑,给大王一个机会。”
周都督笑而不语。
卖花郎接着道:“没了掣肘,大王必定竭尽全力重振朝纲,不让祖宗基业落入贼寇之手。”
“这于我有什么好处?”
周都督头也不抬地问,语气冷漠。
卖花郎直起身:“听说都督膝下有一孙女,聪明伶俐,天生丽质,大王年已十四,还未迎娶正妃,若都督不弃,愿娶周氏女,永结同好,荣辱与共。如果日后有违今日誓言,死无葬身之地。”
对于一个皇室子孙来说,这个誓言不可谓不毒。
沉默了片刻后,周都督丢开擦刀的锦帕,不客气地道:“我那孙女确实生得可人,不过自小娇生惯养,性子娇气得很,我爱惯着她,舍不得她吃苦头,雍王还是另寻良配吧!”
言下之意,我的乖孙女跟着你们大王得吃苦,我舍不得,免谈!
江山都要改姓了,皇室气数已尽,什么母仪天下、六宫之主之类的诺言,全是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