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制住七郎,手里的匕首随手往他袍襟上抹了一下,擦干净血迹,然后又是一刀。
她的力道控制得很好,划的伤口并不深。
但七郎是家中嫡出郎君,自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身上连油皮都没蹭破过,什么时候被人直接拿锋利的匕首在胸前划来划去?
七郎倒抽一口凉气,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淌,连袖子都染红了。
吾命休矣!
七郎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欸,醒醒,我可抬不动你。”九宁拍醒七郎,匕首压在他颈间,朝周围的护卫道,“七哥可是使君的嫡孙,你们别靠得太近,吓着我,我一时失手伤了七哥,可怎么是好?”
护卫们苦笑:您已经把七郎划得浑身是血了,什么叫“一时失手”?
他们迟疑着不敢靠近。
与此同时,趁着大火将整个车队拦腰截断,山林里遽然冲出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年轻男子,怒吼着和护卫们厮杀在一处。
他们明显是埋伏多时的,配合非常默契,先放出缠有火布的弓箭,扰乱车队,将他们的队伍冲散得支离破碎。然后从不同方向冲到马车前,立刻摆出整齐的枪阵,十个人为一组,互为犄角,一边厮杀,一边朝马车靠近。
他们的阵型非常牢固,又能随时根据护卫们的反击重新排阵,很快就冲到马车前。
六郎惊愕,这些埋伏的人不是乌合之众,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下马!所有人下马!提防他们惊马!”
惊叫和咆哮声四起,眨眼之间,已有十几匹马突然长啸着倒地,马背上的骑手猝不及防之下被狠狠摔下马背。
护卫们忙滚下马,拔出长刀,慢慢聚拢到六郎身边。
熊熊火光中,六郎暗恨,牙齿咬得咯咯响,抹一把脸,冲到马车前:“九娘,放开我阿弟!”
九宁微笑,手中匕首稳稳地架在七郎脖子上。
“六哥,人我是会放的,不过不是现在。”
六郎看着七郎衣袍上发黑的血,脸色阴沉,清清嗓子,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温和一点:“九娘,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跑得了?我阿翁派了几千精兵在沿路接应,每个关卡都是江州兵把守,就算你这会能逃走,还是出不了江州。”
九宁满不在乎道:“逃不逃得出去是我的事,就用不着六哥为我操心了。”
说着,她靠近瑟瑟发抖的七郎。
“七哥,你说是不是?”
匕首冰凉而锋利,七郎动都不敢动一下,心里嘴里都发苦:他只是奉祖父之名去鄂州当人质而已,为什么会摊上这种事?
七郎在九宁手上,周围各自的人手还在拼杀,火光摇曳,九宁娇艳的脸庞仿佛比平时更艳丽。
也更危险。
六郎不敢轻举妄动。
旁边的军将见六郎动摇了,忙道:“郎君,难道就这么放县主走?那我们怎么对使君交代?”
提到周刺史六郎就生气,祖父心里只有周家,从来没有他们,他们虽然是周刺史的亲孙子,但并没有得到太多优待,反而总被祖父忽视。现在祖父还让他们和九娘一起去鄂州当人质……虽说祖父是为他们长远考虑,他心里还是有怨。
七郎是他的亲弟弟,他怎么能眼看着七郎受伤——九娘学过骑射,她真敢下手!
六郎沉下脸,“九娘,只要你不动六郎,我可以放你走。”
九宁脸上并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看一眼队伍乱起来之后始终被十几个士兵紧紧围在最当中严密保护起来的一辆马车,慢悠悠道:“六哥,只怕你说了不算。”
六郎愕然。
九宁知道自己猜对了,拔高嗓音,朝那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马车道:“事已至此,阁下何必藏藏掖掖?”
那十几名士兵对望了一眼,听到马车里传出咳嗽声,回转身,细听里面的人吩咐。
一名士兵掀开车帘。
巨大的火团烧得噼里啪啦响,炙热的昏黄火光中,一名身穿交领宽袍的少年走了下来。
眉目清秀,面如冠玉,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骨子里散发出一种自然而然的高贵气质,眉宇间略带几分郁色。
正是九宁在永安寺撞见的雍王李昭。
李昭握拳咳嗽了几声。
九宁看着他,轻笑道:“又见面了。”
李昭还以一笑,声音温和,音质温润:“县主聪慧过人,怎么猜到是我的?”
九宁不是猜出来的。
她一开始怀疑周嘉言受了什么人的挑拨才能设下这么周全的计策,但等周刺史插手进来后,她发觉事情没有自己起初想的那么简单。
周刺史确实不满足于仅占江州一地,常常因为周都督不愿扩大地盘和他起冲突,但这一次周刺史对鄂州拱手让出来的城池的态度太奇怪了,他似乎迫不及待要扩展势力,压根不担心周家能不能稳稳当当保住新地盘。
他急切,浮躁,甚至冒着得罪周都督的风险也要拿下那些城池,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谁在暗中鼓动怂恿他带领周氏一族参与这场群雄逐鹿的争斗?
又或者说,谁给了周刺史这样的决心和魄力?
那个人一定身份高贵,才能让周刺史也变得轻率冒进,沉不住气。
放眼天下,只有雍王李昭能够说动周刺史,也只有李昭的身份能让周刺史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