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百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了几下:“一派胡言!你竟然敢这么胡乱猜测你父亲?”
“我早该明白的。”周嘉暄退后两步,捂住自己的脸,“二哥是怎么出生的,观音奴这些年是怎么被您忽视的……我都知道,可我却不愿深想。”
他早该明白,他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人。
对为人子的他来说,父亲应该宽厚、慈爱,用不着多么正直勇敢,可以懦弱,可以平凡,但一定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小时候,父亲在他心里就是这样的,父亲会关心他的学问,操心他的吃穿,教他做人的道理。
慢慢长大,他发现父亲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
他拒绝去想这个问题,偷偷为周百药开脱:人无完人,阿耶只是有些改不掉的坏毛病罢了,只要他时常在一旁劝诫,阿耶会改的。
要他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个低劣小人……真的太难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的父亲,一无是处,心胸狭窄,让人作呕。
周嘉暄忽然低笑了几声,抬起脸,含笑的眼眸中满蓄泪水。
周百药一脸愕然。
儿子……儿子竟然哭了?
“当年的事不怪崔氏……就算九宁不是您亲生的,也怪不到她头上。”周嘉暄转身,背对着自己的父亲,一字字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可她仍旧是我的妹妹。”
说完,他从周百药身边走过去。
擦肩而过时,他语调冷淡地道:“阿耶,以后我的事就不劳你插手了。”
这一刻,他彻底疏远自己的父亲。
周百药浑身僵硬,脸色灰败。
周刺史不在府中,周嘉暄遍寻一圈,没找到知情人,叫来自己的僮仆,细问他们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
僮仆答:“九娘走的时候,我们一点风声都没听见,蓬莱阁忽然就空了……直到昨天府里人才晓得九娘被送去鄂州了……”
周嘉暄负手站在自己的书室里,目光落到书案上摊开的一沓雪白宣纸上,想起走的前几天和她一起伏案写字的情景,心中隐隐作痛。
她那天笑得多得意啊,漂亮神气,再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小娘子了。
周嘉暄捂住胸口,闷哼了几声。
就像有把刀在五脏六腑里面不停地剜下一块块血肉。
古人说的心如刀绞,大概就是如此了。
僮仆顺着周嘉暄的视线看向书案,也想起那天兄妹读书写字的场景,低头擦眼泪。
周嘉暄喃喃道:“阿翁和我都不在,她的婢女也被支开了,她只有一个人,她走的时候有没有哭?害不害怕?她会不会怨我没留下来……”
僮仆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道:“三郎,这不怪您啊!使君说九娘是自愿去鄂州的,她还给都督写了信……”
“自愿?”
周嘉暄一笑,笑容冰冷。
“她那么爱出风头,要真是自愿的,一定敲锣打鼓闹得满城皆知,让江州百姓都知道那十几座城池是她换来的,还会趁机找使君讨要一堆好处,怎么会走得这么悄无声息……”
她是被逼走的,周嘉暄不用看那封信就可以确定。
他的观音奴,被逼走了。
僮仆哭着劝:“三郎,这不怪您,您就算在家也没法让使君收回成命啊……”
周嘉暄合上眼。
是啊,他就算在家,又能做什么?
他这么不中用,观音奴能指望他吗?
周嘉暄自嘲一笑,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当此乱世,礼仪仁德败坏,唯有用非常手段才能恢复旧日河山。
为人处世也该如此。
先生骂得对,一味退避根本换不来对方的理解,反而只会让对方更嚣张。
以战方能止战,以暴……才能制暴。
周嘉暄睁开眼睛,眼底似浮动着两簇冷冽而阴沉的火光,不复平时的温和。
下人进来通禀,周嘉言听说周嘉暄回家,正往这边赶来。
“三郎,见不见大郎?”
“见。”
周嘉暄回首望着书案,轻声说。
嗓音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