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韵侧身倚坐上潭边一块巨石,心事重重,“日后的事,日后再谈。只说现在,禛郎,要知道韵儿正在出家,你怎能还如此时常偷摸着来此处,亵渎神明?韵儿整日里来后山与你厮混,可不就成那牢里关的花姑子一般了!再者,你就快要成亲了,你至少也得有所避讳吧……”
梁禛仰头大笑,“成亲还早着呢,如今北方日益吃紧,指不定哪日我便被皇帝陛下派出去战他个三年五年的,韵儿放心吧,我便也陪着你孤独终老。”
梁禛望着齐韵白生生的头脸,继续说道,“我的韵儿六根不净,哪能做得姑子,也就那朱老四自个儿骗骗自个儿。韵儿莫忧,你是被逼的,菩萨要怪也只会怪我,罚我下辈子没出息,做个小厮,做牛做马任你蹂-躏!”
齐韵噗嗤一声轻笑出声,“呸!你这混人瞎说啥呢?我是个姑娘哪能蹂-躏小厮……”
“哦?”梁禛双眼发光,“那韵儿想让禛做个什么?要不你做公主——禛做你面首……”
“啊!臭泼皮越说越离谱了!看我打不死你……”齐韵羞得满面通红,直起身来挥动粉拳拼命捶打着梁禛的胸膛。
山林中,伫立着一小队人马,一个个都缩着脑袋,噤若寒蝉。朱铨面色铁青,他怔怔地看着潭边兀自嬉闹的一男一女,暗夜中,那青灰色的素衣与墨蓝色的锦袍却犹如自带炽烈的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良久,朱铨一个抬手,王传喜毕恭毕敬地迎了上来,低垂着头,静候吩咐。
“唤梁禛过来见我。”
王传喜待要领命退下,朱铨却又止住了他,“且慢!”
他思虑片刻,撩袍转身就走,“回宫,传话去安远侯府,召梁禛进宫。”朱铨不想让齐韵知晓自己看见了什么,这女人心眼多,让她知晓自己的底牌不妥。
……
汀烟觉得自己快要跑断气了,这夜半三更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皇帝急召梁禛进宫。安远侯梁胜找不到儿子,抓来汀烟问话,汀烟支支吾吾地说二少爷去查案了,具体去了哪儿,汀烟也不敢说,只能说不知道。梁胜大怒,派出护院四处寻,汀烟好容易瞅了个机会溜出府来,自马房偷了一匹马,卖命地往玉禅寺赶。
去往玉禅寺的半道上遇见了梁禛正悠哉悠哉地往回走,汀烟喜不自胜,催马向前便将皇帝的急召告诉了梁禛。
梁禛愕然,可是有什么紧急军务?仔细回想了一下白日的情形,正常得紧呢!梁禛压下心中疑惑,催马便往宫门赶。
甫一进后花园,炫目的花灯与斑斓的彩帛晃花了梁禛的眼,今日是乞巧节,后宫也在庆祝呢。这朱老四不与自己的嫔妃们过节,却揪着我不放又是为何?梁禛满头雾水地跟着宫人来到了肃然冷清的乾清宫。
“梁大人去哪儿了?”梁禛刚跪倒在地不及说话便听见上首传来朱铨冰冷的问话。
梁禛愕然,今日是乞巧节,这帝王不仅管臣工公干,连臣子陪女人过节也要管麽?他定了定神,面不改色道,“臣陪臣的丫头放河灯去了……”
“是麽?”
“陛下,今日是乞巧节,臣的丫头晚膳后便扯着臣出去了……”
上首一阵静默,须臾朱铨无波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与齐家姑娘从何开始的?”
梁禛的心咚咚猛跳数下,朱铨派人跟踪我?他跪在黑漆漆的青石地上,浑身冰凉。
帝王已然发现自己与齐韵的私情,至于是被人跟踪抑或被人告密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不能再睁着眼睛说瞎话。梁禛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他不确定朱铨到底知道了多少,他细细斟酌着自己应该说到什么程度。
憋了一晚上的帝王终于忍不住了,他暴喝一声,“你个鸟人抬起你的狗头看着朕!”
梁禛一个哆嗦,终于抬头看向上首的朱铨,灯影下的朱铨怒目圆瞪,虬髯如戟。事已至此,躲也无用,梁禛索性跽跪于地,挺直腰背。
他直直看进朱铨充血的眼睛,“三年前……三年前臣追捕大公子时开始。”他想赌一把,齐韵不是他的嫔妃亦不是他的姬妾,自己目前还有用,帝王犯不着为了一个还没到手的女人折杀一员大将。
梁禛向来判断颇准,可这次却失了点准头,但见沉默的帝王猛然抽出侧墙上悬挂的嵌宝玉柄剑,直剌剌刺向梁禛的左胸……
丝丝刺痛传来,有血丝透出墨蓝色的锦袍,氤氲成一团缓缓外扩的黑云——剑停在温热的皮肉浅层止了步。
后退无路的梁禛反倒没了惧怕,他垂着眼,低着头,“齐家姑娘非罪人,她未嫁,臣未娶。见之难忘,思之欲狂,郎情妾意,皆自肺腑……陛下,臣有罪,不该贪念过高。然,臣不愧,臣从未舍本逐末,因私废公。臣坦荡磊落,不敢有负陛下圣恩!”
朱铨心中煎熬,他万没想到梁禛竟然于三年前公干时便与齐韵有染。有那么一瞬,他的确怀疑朱成翊牵连齐家案件,梁禛是否因齐韵欺君罔上,但很快便释然。朱成翊抢了梁禛的女人,梁禛只怕欲将朱成翊大卸八块方能发泄其怒意,说梁禛因齐韵包庇朱成翊,谁都不会信。
可叹朱铨从未深得“求爱”之真谛,仅“求”一字便能将一高冷俊杰改造为无脑禽兽,除了梁禛自己,谁也无法参透梁禛这一“求”字饱含了多少辛酸血泪史。
“……是她设计迷惑于你,还是你自个……见色忘义?”
额角有汗珠滴下,流进梁禛的眼睛,他重重的眨了眨眼皮,朱铨这是在逼自己呢——
若说是齐韵勾引了自己,自己倒是能推脱个干净,但她齐家则难逃勾结废帝的重罪。如若说是自己色迷心窍霸占了齐韵,梁家怕是难逃罪责了……
电光火石间,梁禛想了许多,他直了直腰背,“齐姑娘为废帝所劫持,不得自由,是禛霸占了她……”
梁禛在赌,赌这暴怒的帝王定会收回他的剑。若是为公,朱铨毫无杀死自己的理由,自己立下的汗马之功可不是靠背叛帝王获得的。若是为私,齐韵出家了,为了出家人争风吃醋杀死情敌的帝王至今还未出现过。
梁禛这一回,倒是赌对了。
朱铨爱才,也惜才,他舍不得梁禛,如若只为一时之怒杀了这名猛将,自己倒真是多了许多不便。更何况——齐韵非自己后宫妃嫔,如今更是一名比丘尼,若为一个小尼姑杀了当朝一品武官,传出去,自己这张老脸怕也是没地方放了。
朱铨狠狠地咬着腮帮子,好汉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个跟斗,我朱铨认了!他极力压制自己再将剑柄推进一尺的强烈欲望,猛然抽回宝剑,将剑猛掼掷地上。咣当一声巨响,屋角一个一人高的定窑青花大梅瓶变成了一滩碎末。
朱铨猛然转身,背对梁禛,“梁禛,你自己说说朕该如何罚你……”
☆、镇远大将军
梁禛满身都是冷沁沁的汗, 直到重新骑上马,才发现自己的腿竟软绵绵的像棉花, 若不是有胯-下的马,自己怕是走不回去了。他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咂巴咂巴嘴, 还好它还在,今日一劫总算顺利躲过了。
梁禛默然策马缓步往家走,自己又要出征了,这次自己怕是不大容易囫囵地回得来了。
朱铨要梁禛自己决定处罚的方式, 朱铨想要什么, 朝堂上的人都一清二楚。除了蒙古鞑子便是那宁王爷了。于是梁禛便只能自此二项中择一个了,梁禛揣摩了一下自己这件事在朱铨心中的权重, 决定还是老老实实选那个最难的吧。故而,朱铨的削藩令可以放心大胆地发出去了,一旦宁王不从, 三个月后, 待户部后勤与兵部专征准备完毕, 梁禛将亲率五十万大军奔赴喜峰口,削那宁王爷。
至于自己与骆菀青的亲事嘛……戴罪之人谈何娶妻!更何况最迟三个月就得出兵,梁禛还得事先做好战备工作, 亲事就先靠边吧。
削宁王与塞个女人给梁禛好霸占住他免得他与朱铨抢齐韵相比,很显然还是宁王权重大一些,就这样,骆菀青心念念的亲事便被朱铨自己给无限期地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