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面色有些憔悴,却也不掩美丽。她穿着一身缟素,头上缠着白巾,一只手抱着一个灵牌,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三四岁同样身着缟素的男孩儿。眼神死寂而沧桑,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悲伤和痛楚。那小孩儿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满了冥纸。寒风吹吹,冥纸散落了整条巷子。
她心中一瞬间似被什么触动,脚步不听使唤的走了上去。
“夫人。”
女子缓缓抬头,表情淡漠。
凌汐涵看着她手中抱着的盒子,“你这是?”
女子目光微黯,“今天是我丈夫的头七。”她说的淡然,可眼底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凌汐涵的心忽而像揪了一下,疼痛,不可抑制的像四肢百合蔓延。
“你丈夫…头七?”快过年了,人人都在准备新年,她却在漆黑的夜晚,走在覆满冰雪的街道上,为逝去的丈夫送行。
“嗯。”女子低头看着手中的灵牌,嘴角带着一抹温柔又伤怀的笑容。
萧铭澜已经走了上来,看了女子和她的儿子一眼,问道:“你的父母呢?”
女子摇摇头,神色凄凉。
“边关战乱,夫君一心为国,战死沙场。父母伤心过度,跟着去了。”
凌汐涵心中轰的一声炸开,手指紧握成拳,只觉得一颗心似被人用手紧紧拽着,疼痛不期而至。
边关、战乱、战死沙场…
这几个敏感的词语像魔咒一样钻进她的耳朵,她脑海中顿时嗡鸣作响,胸口空空的,喘不过气来。
战场…他也在战场。欧阳宸宣战,他们二人实力相当,会是如何结局?他会不会…
不,她努力甩去脑海中的惊恐,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厉害,八岁就可以指挥作战击退敌军。这一次,也绝对不会输。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却很痛,很痛很痛,痛到她无法呼吸。
“已经开战了吗?”她努力平稳自己的心跳,眼眸紧紧看着那女子,不错过她脸上丝毫表情。
那女子目光黯然,继而神情悲愤。
“无忧城早已归顺我大倾多年,却突然宣战,伤我同胞,杀我夫君…”她神情悲痛,说到最后已经控制不住流下了眼泪。
“娘”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男孩儿一见自己的母亲哭,眼圈儿也红了起来,拽着她的手,神色怯怯的好不可怜。
凌汐涵的心被什么狠狠的击撞了一下,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放心,无忧城迟早会真正归顺大倾的。这一战,迟早都会结束。”
女子低下头,“红颜祸水啊~”
凌汐涵身形一僵,萧铭澜已经冷了脸,却听得那女子嘴角又勾起一缕自嘲。
“世人肤浅,女子何其无辜?不过是男人争夺天下的工具罢了。”她闭上了眼睛,似悲切又似悲悯。
“长乐郡主一身清傲,不畏强权,敢于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争取自己所爱,可谓巾帼女子,乃世间女儿之典范。如今因那欧阳痕一己私欲,却落得万人唾骂的结局,如何不令人寒心?”
这是凌汐涵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一个故人有别于这个时代的思想言论,也是她第一次在一个刚刚丧夫的女子眼中看到了对这个时代礼教的痛恨和厌恶,以及对男女平等的向往和等待。对于从小受着封建教育,尤其是女子来说,不得不说,这个女子是个奇葩。
所以,此时此刻,凌汐涵是震惊的,是激动的。同时,也是欣慰的。
她伸出冰冷的手,握住那女子同样冷如冰雪的手。
“举世混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那女子一震,死寂的双眸深处似点燃了萤火之光,熠熠闪闪。
“姑娘?”
凌汐涵拍了拍他的手,“这个世界对女子太过苛刻,那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只需遵循自己的心便可。”
女子看着她,眼泪忽而唰唰流下。
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收到官府传来丈夫为国捐躯的消息,她没哭。公婆接连受不了打击连连病逝,她没哭。她还有幼小的儿子要照顾,她不能倒下。所以她努力的用瘦弱的肩膀支撑起这个家。
可是家中叔伯婶子见她一个寡妇无依无靠就想将她们母子赶出去,娘家表哥施以援手,他们便说她不守妇道,与人苟且,要把她浸猪笼,连她的儿子,都不放过。
她本也是出自书香世家,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知礼义廉耻,妇德言工,又素来清傲,如何受得了他们这般攀诬。悲愤之下,她带着儿子离开了那个家。哪怕是露宿街头,她也决不让儿子受辱。
怨吗?对,她怨。怨战争的无情,夺走了她的丈夫。怨那帮所谓的亲人雪上加霜,狼心狗肺。可最最怨的,便是这个世界的所谓礼教,那样的残酷。直到那一刻,她才深刻的感受到从小到大学习的那些所谓女德女戒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她自出嫁后守礼守节,对公婆长辈孝顺,对同辈和蔼可亲,哪里有半点不尊妇德?是那帮利欲熏心的人,为了家产,就陷害她,肆意污蔑她,让她不得不带着儿子离开,只为保住那最后一点尊严。
这几天,她深刻的见识到这个世界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寒雪飘零的冬天,她的心也冷了。
今日,是她丈夫的头七…
凌汐涵感受到她的悲切,她紧紧握住女子的手,眼神真切而坚定。
“一切都会过去的,相信我。”
女子脸上仍带泪水,闻言,抬头怔怔的看着她,忽而就笑了起来。
“嗯,我一直都相信。”
凌汐涵眼角有些酸涩,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
风雪越来越大了,吹得人面颊生疼。
萧铭澜走上来,“夜深了,回去吧。”他脱下外袍,想给她披在肩上,却被她轻巧的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