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芳菲的怒火终于燃烧到了顶点。她双手揪着纪宁的胸口,占着身高的优势把对方往前拖拉了十几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简直声嘶力竭:“别跟我提你姐姐。你们姐妹两个都一样,都是贱/人!你那个姐姐居然还没死,我以为她早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她一面说一面用力,直接将纪宁推了出去。纪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后背直直地撞上了多宝格。上面摆放的瓷器纷纷往下落,哗啦啦碎成无数片。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右手掌心正巧按在了一块碎瓷上,割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沫儿瞬间涌了出来。
也亏得她忍了这么久,才把最泼妇的一面表现了出来。纪宁并不生气,也不觉得疼痛,她早在十年前就见识到了这个女人最不堪的一面,如今这些相比之下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她用力将手撑着地面,也不管满手的血将光滑的青石地面染得一片红,慢慢地坐直了身体。俞芳菲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又恨又怕。不知道为什么,她真心觉得有点害怕眼前这个瘦小的女人。她没有自己漂亮,也没有自己有钱,甚至没有自己有势力,可她就这么梗着脖子望着自己,眼神凌厉地让她心惊。
纪宁扶着多宝格踉跄着站了起来,也不管这么一晃将原本就有些晃悠的一个瓷瓶扫到了地上。“啪”地一声瓶子碎了,她的负债表上瞬间又加了大大的一笔。
这满地的碎瓷,少说也有几百万吧。纪宁此刻浑身都疼,脑子里嗡嗡直响,已经顾不上思考打碎这些东西的后果了。
她和俞芳菲就这么望着彼此,眼睛里都充满了对对方的恨意。她们都没察觉到大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让人推了开来,直到一双略粗糙的手握住了纪宁满是鲜血的右手,她才回过神来。
一块灰白格子的手帕捂在了她的掌心,暂时止住了向外流出的鲜血。纪宁累得直喘气,想要说点什么,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她只听得郑楚滨用平静的语气冲她道:“明天起放你三天假,先回宿舍休息吧。”
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纪宁读不出他内心的想法。他有没有看到刚才的一幕,知不知道这满地的碎瓷该由谁来负责?纪宁脑子里乱轰轰地想着这些,手心里温暖的感觉慢慢褪去,只剩那块手帕还捂在伤口上。
郑楚滨伸手扶了她一把,纪宁却微微一侧身躲了开去,踩过一地的碎片,很快便消失在了琴园里。一直到走出几十米远,她才终于感觉到了手心里的疼痛。她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叫了酒店里候客的出租车,往最近的医院去了。
俞芳菲一直到纪宁的身影在屋子里完全消失,整个人才渐渐回到了现实中。刚才推人的时候,她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十年前。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推的到底是纪宁,还是她姐姐纪言。
十年前她似乎也动手打过纪言,只是时光流逝,那些记忆早就模糊一片了,只剩郑楚滨离去的背影清晰地刻在了眼睛里。
“会有人来收拾,你不用管。”这是他刚刚离开时说的唯一一句话。说完这话后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快得甚至没让俞芳菲说上一个字。
他没有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快步离开了静园,朝着门外停着的白色evoque走了过去,只留下俞芳菲一个人与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枯座到天明。
郑楚滨上了车,一路向南开去。绕过大半个城区,终于在三点左右赶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家综合性的大医院,这会儿正是看病人扎堆的时候。郑楚滨没从正门进去,而是直接绕到了后门。那里有专门的地下停车场通道,他掏出钱包在无线读卡器上一扫,里面的vip门卡立马被识别了出来。停车场的车门自动打开,他快速地将车开了进去,找到了自己专属的停车位。
停好车,他便搭电梯上到了顶楼。出了电梯便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里面还有一道需刷卡的落地玻璃门。透过玻璃向里望,可是清楚地看到医生护士们来来去去的身影。这里的人与下面风风火火态度冷淡的医护人员有着天壤之别。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亲切的笑容,在见到郑楚滨时这笑容里甚至夹杂了几分讨好的意味。大家客气地与他打着招呼,几个长相漂亮身材火辣的女护士甚至目送着他离开,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拐过走廊一路向北,郑楚滨走得熟门熟路。他最终停在了一间私人病房的门口,还没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男男女女的笑声。
这一楼层大约有两千平米,像这样的私人病房一共也只有三间。普通病人根本不知道顶层是这样的光景,不知道住在这里面的人除了能享受到医生护士无微不至的关怀外,还能有这么快活似神仙的日子。
郑楚滨听着里面谈笑风生的话语,一时竟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推门进去,去打断这有些不合时宜的场面。
就在他迟疑时分,房门从里面被打了开来。一个长相甜美俏丽的女护士掩着嘴走了出来,她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散去,一见到郑楚滨站在门口,竟吓得退后了两步。
“二,二公子,您来了。”女护士有些惶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郑楚滨知道自己不苟言笑的脸孔会令人感到紧张。他特意站在门口,朝着病房里扫了一圈,果然那些刚才还有说有笑的男男女女立马变得拘束起来,一个两个匆匆从病床边散开,排成一排站在沙发边,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郑楚滨忽然觉得,自己怎么有种把人捉奸在床的错觉。
☆、拍马屁
与病房里其他人的诚惶诚恐不同,病床上的那一位显然兴致高昂。他有着一张与郑楚滨不太相似的脸孔。但看得出来,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眉目端正气宇轩昂。虽然年岁已大,脸上有了一些皱纹,但因为保养得当,很难让人看出他的真实年龄。
他转头看了郑楚滨一眼,开玩笑般地露出责怪的表情:“又是你,每天都打扰我休息,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总是撞进来。大小子就没你这么没眼力。”
郑楚滨扫了一眼屋里的男女,用目光示意他们先行离开。这几人都是顶层的护理人员,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个领头的。他接到郑楚滨的“命令”后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朝床上躺着的男人看了一眼。
“行了行了,你们先出去吧。我儿子来了,我的好日子可算是到头了。”
大家同时松了一口气,话也不敢多说,鱼贯着出了病房。郑楚滨得了父亲的调侃也不恼,径直走过去替他把靠枕扶好,压低声音道:“您年纪大了,平时还是多休息得好。”
“臭小子,你爹我都一只脚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要得你的教训不成?我整天待在这鬼地方,想出去,你们不许。想让你们来吧,一个两个又忙得跟什么似的。我真是不明白了,你们整天都在忙什么?这世界和平都这么多年了,按理说也不该有什么事好忙的了。”
郑楚滨心想,就算世界不太平,也用不着他去管。但他没有反驳父亲的话。父亲病了这几年,脾气是越来越像个孩子了,喜欢热闹,喜欢别人围着他转。年轻的时候他也曾是个果断冷静的人。那一年打越南,他作为先头部队去边境线上侦察,一个人只带了十几号人,在敌人营房前面几十米的壕沟里埋伏了三天三夜。别说是说话,就连屁都没人敢放一个。
那样艰苦的环境下,那么孤单充满压力的情况下,他也没抱怨过一句。回来的时候还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给大家听。
曾几何时,那个冷峻严肃的父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老小孩似的人了。
郑楚滨自顾自地给自己倒水:“您年轻的时候也忙。我妈说,您三天两头不着家,有一年甚至一整年只在家待过三天。”
“那时候不太平啊,哪能跟你们现在比。”郑参谋长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摆摆手道,“行行行,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了。现如今啊,你们是一个比一个能干了,你爹我哪里还是你们的对手。别说身手不行,就是嘴巴,也没你们利索了。”
郑楚滨拿着杯子但笑不语,完全不吃父亲那一套的作派。参谋长想了想,转移了话题:“听说小俞从美国拍戏回来了,住在了琴园?”
这个老狐狸!郑楚滨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吃过的盐比自己吃过的米还多。他人虽然整天在病房里,但消息却比谁都灵通。俞芳菲从美国回来在自己的酒店里开发布会的事情,他也是早上才知道的。这才过了多久,前后加起来不到五个小时,父亲就已经知道了。
他身边那些想拍参谋长马屁的狗腿子,只怕早就迫不及待向他通风报信了吧。
他默认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参谋长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想多提俞芳菲,忍不住叹一口气,劝他道:“你跟小俞年纪都不小了,婚礼的事情还是抓紧办了吧。恋爱都谈了三年了,也该谈出个结果来了。婚礼的事情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小俞毕竟是女孩子,你多顺着点她。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不闹出笑话,闹得满北京议论纷纷,我没什么意见。”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结婚后就不要让小俞出去工作了。现在年代不同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娶个女明星回来说闲话的人也不多,可过让儿媳妇整天在人前露脸,毕竟不太合适。”
说到这里,参谋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茶杯:“我跟你俞伯伯,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跟小俞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别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两家的和气。”
郑楚滨听到最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听这话里的意思,只怕中午纪宁和俞芳菲起争执的事情,父亲都已经知道了。郑楚滨心里升起了些许的不快。他并不在意父亲对自己的说教,也不介意手下的人把一些事情汇报给他老人家听。但是如此事无巨细,简直恨不得把他每天吃点什么都汇报过来,这马屁未免拍得有些过头了。
这毕竟还是在他手里讨生活,手伸得这么长,野心如此之大,郑楚滨忍不住在心里冷笑片刻,面上却依旧淡淡的。
“我们很好,您放心。”
“那就好。”参谋长又笑了起来,也不知有没有信儿子的话。他抬头望了眼外头的天空,撑着身子坐直了一些,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爸爸这一辈子,只怕是要在这里养老了。你们兄弟两个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要带眼识人。”
“您又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父子间不用这么拐弯抹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