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雷霆之怒犹如万钧,御医们跪了一地,各个吓得魂不附体,嘴里和心里只祈求着一件事,皇上息怒。因为天子一怒,势必要横尸百万。
眼睛发直的看着眼前剧烈晃动的明黄色床帐,张子清过了好一会那两耳还是铮铮的发鸣,刚那煞气冲天的暴喝声似乎还在她耳膜上嗡嗡作响。说句没出息的话,这男人发火的模样当真可怕,刚刚真的是吓着她了。
四爷怒气未平,本还欲发作,只是不经意一扫间见了她面上那略有惊魂的模样,心头不由一颤顿时怜意大盛,便强自压了心头怒意,将她搂过后便拿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脑勺,低沉着嗓音道:“爷不是在说你,你莫怕。”
张子清没再吭声,只是心头却惊疑不定,那隐隐的暴虐之气做不了假,她毫不怀疑刚刚他似乎真的是想暴起宰人的。她想,这男人当真喜怒不定,谁也没招他惹他的,好端端的他就心头不爽快了,而他不爽快了就要打要杀的,如此性情,当真可怕。
四爷不知她心头所想,见她如此乖顺的趴在他怀里,心头那把怒火当即就散了七/八分,看帐外那干御医也顺眼了不少:“都起来吧,有什么要问的,拣些重点的来问。朕仅一个要求,务必将她给朕医好。”
狂风骤雨转眼就变成和风细雨,张子清愈发的就觉得这个男人当真是喜怒无常。
可帐外那干愁眉苦脸的御医们心头却不是那般乐观,因为他们明白,若是将人医好了,那自然是大家都好自然会受到和风细雨的对待,可万一医不好……众御医们打了个哆嗦,恐怕等待他们的那就不单单是狂风骤雨那么简单的了。
“不知这位主子身体可有病痛?”院判再次被推出来做那出头之鸟,尽量忽略脑门上的隐隐作痛,只是心头祈求着他们皇上莫再发作,否则他脑门上要是再挨上这么一下,怕是真要一命呜呼了。
听到问话,张子清反射性的就要转头,谁知脑袋刚向帐外的方向转了一下,就被一双大手霸道的按住转了回来,逼迫她面对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庞。
“你看着爷说,他们听得到。”
张子清嘴角抽/动了下,到底自认为是识大体的,懒得与他再起争执,仔细回忆了下自个的症状,便道:“我这病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一些,也就是突然的一下子记不得前尘往事了,用这里的医学术语来讲大概就是失魂症,四五年左右吧。最初的那一年,我几乎是什么也记不得,偶尔脑中会有几个破碎的片段闪现,再细想脑袋会作痛。渐渐地,过了几年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我恢复了部分的记忆,只是总觉得心头还有些发虚,所以我觉得应该是记忆没恢复的完全……”说到这,张子清的语气不由得热切:“那么不知我这种情况,还有没有的治呢?”
四爷的目色半明半暗,手掌抚着她的后脑勺,沉声道:“你们实话说,还有没有的治?”
那院判稍一沉吟,便忙道:“若是失魂症的话,奴才倒是有几分把握,不过奴才得先问清其诱因为何?听得这位主子曾头部作痛,不知可是曾受过创伤?”
张子清迟疑道:“应该……是吧?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头很痛,虽然没见着伤口,可就是很痛。”
院判松了口气,道:“若是奴才诊断无误的话,应该是剧烈碰撞导致脑后出现淤血,这才阻碍了记忆。只要淤血能散了去,那记忆就无碍了,这位主子自然就能记得以前的事。不过听得您说还能记得部分的事情,奴才略有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等张子清开口,四爷就沉声道:“你问。”
那院判心肝震了下就忙将脑袋垂低小心问道:“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照常理来说,这失魂症只要有个诱因刺激记忆,只要成功记得起一部分事情来,应该很容易贯通记忆记得起全部来。像这位主子这种情况,实属特殊,所以奴才斗胆相问,不知这位主子是因着何物刺激了记忆?如今又能记得清多少事情?”
四爷的目光沉了沉,道:“你们退后。”
众御医闻言,忙垂首躬身退到十步开外。
四爷握住她的下巴抬高,黑瞋瞋的眼一瞬不瞬的盯住她:“还能记得部分事情?却记不得爷?”
张子清仔细将他这张脸看了又看,摇摇头,真不记得。
四爷周身陡然升起蓬勃的怒意,倏尔又压住,盯着她只是气息略有不稳:“那你还记得些什么?跟爷说。”
张子清自然是不会跟他说前世之事,闻言倒也为难了起来,本来是想闭嘴如蚌壳一言不发的,后来想了想到底不想跟这个一朝皇帝硬对硬的杠,只得捡了些她认为无关紧要的说:“其实我记得的事情也就一点而已,我只能记得起自己是谁。”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四爷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那你跟爷说,你是谁。”
张子清纠结了会,最终又想,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不足为虑。于是对他道:“我姓刘,单名一个景字,我叫刘景。”
四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张子清以为他没听清,遂重复道:“我叫刘景,我也就只能记得起这些了,你也用不着再逼问我了,再怎么问也不可能再问出个其他的来。”
四爷深吸口气,转过脸不再看她,只是疲惫的捏了捏额角,沉声道:“都过来吧,再给她把把脉。”
后来,众御医们得出了这样结论,她不仅有失魂症,还有癔症。
御医们退下后,张子清被四爷威逼利诱的连连灌下了三碗苦药,期间关于她是谁的问题他一遍又一遍的连续问她不下十遍,问到最后终于将她给问毛了,开始在殿里摔盆子打碗的吼:“从现在“从现在起我谁都不是了,你让我是谁我就是谁,成不?成不!”
见此情形,四爷神情愈发的郁郁寡欢,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连声叹气。
张子清甩他手甩不掉,不由烦躁道:“你到底要将我怎么样,你发个话可行?要不这样,我还是回到小山村里去吧,在那我有亲切感,对我记忆的恢复也十分有利,也省得你见了我闹心,你看行不?不然这样也行,你先让我见见我娘和我闺女一面,就一面,见她们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本来沉默中的四爷陡然转过了脸看她,目光森然森然的,跟凶狼见着肉似的,看的她浑身发毛。
四爷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书案前,坐下后将她置于膝上,沉着脸一言不发,一手死死按着她,一手则翻阅奏折浏览着公务,对于某人的叫嚣充耳不闻。
两人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一直待苏培盛送来了粘杆处传来的密函,两人之间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合上密函,四爷终于得以吐出那一直梗在喉中那要上不下的郁卒之气,由内而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自然而然的,那常年冷硬的脸上也难得的带出了几分和颜悦色来。
张子清见了稀奇,不过觉得机不可失,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是最好说话的才是,遂建议道:“皇上您看,要不就放我走吧,无论咱们之间有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更何况,我这无才无德的,而您呢是皇帝,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
闻言,四爷那本来稍有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放你走?你的家就在这里,你要往哪里走?还有你休得说什么过去不过去,你这一辈子都是朕的。”
张子清的脸也冷了下来:“我娘和我闺女呢?你真把她们给抓起来了?”
见她一张小脸冷冰冰的,四爷心头就不得劲了,掌心捧过她的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给爷听清楚,你有亲娘,也有自己的亲闺女,而你口中的那婆孙俩谁都不是,与你半分关系都没有。爷知道,这几年来苦了你了,可爷也过得不易,如今还能得此机缘重聚,自然当惜缘才是,你就莫再惹爷生气了。”
张子清一听就毛了:“什么叫她们婆孙俩什么都不是?或许对你来说她们谁都不是,可对我来说,她们意义重大,将你的意志强加于我的身上,这是何道理?”
四爷怒而拍案,威吓道:“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你竟如此责备于爷?爷还要问问你,你这是何道理!她们就关在牢房里,你若再敢为了她们两个跟爷使脸色看,爷立马令人将她们凌迟处死!”
闻罢,张子清冷笑了下,然后使劲挣开了他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四爷拍案而起,朝她疾走两步:“你往哪去?”
张子清头也不回:“放心,我自是离不开这皇宫,不过是先出了你这找个地方凑合一晚,省得在这让你看了闹心。”
“回来,没爷的准许,你若敢走出这里一步,那后果都是一样的。”
见她止了步,却是杵在原地不动,四爷眯了眯眼:“还要等爷亲自过去请你不成?”
张子清撇撇嘴,然后在他灼灼目光的盯视下转身,最后昂首挺胸的朝着寝床的方位大步而去,蹬了靴子,脱了外衣,上床,盖被,闭眼,睡觉。
四爷的目光怔了一下,继而闪过淡淡的柔色,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这脾气却依旧还是那副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