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商家重利,可这对不起良心的钱,拿着是要下油锅的!”
一晃几十年,他的心仍旧滚烫,可说出这话的人啊!
他多想当面问一问,你还记得吗!
为免打草惊蛇,钟应忱再进秦宅之时,是趁着皓月高悬的晚上。
“二十万斤桑契,尽在此处!”
秦司事一下子站起来,迅速将叶契翻看一遍,眼中难掩惊愕。
他遣钟应忱出去时,也没指望他能筹多少回来,只道:尽力便好,若非怕早早派了自家人出去收桑叶,惊动了季家,他断不会将时间浪费在钟应忱身上!
可是,钟应忱交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
桑叶买卖,最重信义,对卖家尤甚,常有点头成交一说,一旦签契,几乎再无反转。便是之后柳安镇不再来船,行内明面账上的桑叶足够接下来两到三日之数,再加上钟应忱筹到的,七日之内无虞。
七日一过,叶价趋平,便为叶行争到了求生之机!
“好!好!”他重重拍着钟应忱肩膀,只能不停重复着这句话,数个小厮抬了一个红木百宝嵌的箱子,吃力呈了上来。
秦司事将它打开,顿时银光闪耀,满室生辉。
一排排金花银整齐码放在箱子里。
出乎他意料,钟应忱面上没有半点波动,只是望向他:“这是…”
秦司事从托盘上取了一张纸递给他:“这是房契,便是你如今住的那家,并这五百两银子,都是你的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些萧索:“事到如今,死里求生,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皆大欢喜?”钟应忱唇角微弯,却看不出笑意:“秦司事看着并不欢喜。”
他也一样。
他垂下目光,扫视了一眼那些银锭房契,平平道:“这些钱,怎么也不该秦司事来出,便是要,也要找那该出之人。”
那搅弄风云的人尤在高堂华厦,金奴银婢,不看他走到身败名裂,万人唾弃的一步,怎么能是皆大欢喜呢?
第24章 黄鱼假蟹
仓皇避逃的孙先生,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竟然栽在了一个小姑娘手里。
如果有闲暇给他控诉一下这段时候的遭遇,他一定要备上几百只手帕子,不然都接不住他哭出的两条河的眼泪。
孙先生本是个在油嘴滑舌方面稍有成绩,但论精明度仍旧是一介普通的凡人,混迹在各镇市井,靠磨嘴皮子赚些钱。只因为长得足够让人相信,仙风道骨那么一点,就让人看中,才得以在这年四月的叶市上粉墨登场。
不过传那么几次消息,作几回塑了壳的高人,几百两便招招手飞进了钱袋里,真是做梦都会都会笑醒。
可他的好日子就在一天晚上结束了。
有人半夜摇醒了他,紧急将他塞进了一个马车,直接把他关进了往日传递消息的门户里。可怜他老胳膊老骨头,冷锅冷灶,没米没饭,连门也不许出,他饿得头晕眼花,一走路脚底下就直打滑。
就在他缩在屋角哀哀戚戚自怨自艾的时候,听见了什么?
“老七,一切顺利吧?”
“顺利!就差这个老东西了!”
“这有什么要紧,他连路都走不利索了!明早吃顿好的,送他一程,以后投胎啊,也别找咱哥俩——也是老爷的令不是!”
魂飞魄散的孙先生,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捂着肚子装出恭,走一步转两步,饶是两眼不清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也要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怎么就这么巧!
他抬头一看,阔大榆树间露出双黑湛湛眼睛,两下对个正着,孙先生宛如抓到救命稻草,压着气嚎道:“姑娘快救老夫!”
“你看着也不老,为什么不自己爬上来?”
“这里有恶人,将老夫无故关起,眼看就要宰杀了!”
池小秋深觉,他这宰杀两个字用的好!
她把拳头粗的绳子打个旋扔进去:“我拉你上来!”
孙先生这一身“道骨仙风”斤两不多,池小秋轻轻松松,将他生拽了上来,刚到墙头,便听下面一阵嘈杂叫喊声:“茅坑没人!那老东西跑了!”
孙先生一急,池小秋也急,她轻轻一推,孙先生便像个藤球团着滚下了墙头,随着咕咚一声闷响,他骨头发出响亮的咔吧声,池小秋拎起孙先生就是一阵狂奔。
孙先生便在这全身剧痛中承受着剧烈的颠簸,上气接不上下气,还在昏眩痛楚之际,兜头一个大箩筐直接罩下来,老骨头顿时又受了一波冲击。
就在他在箩筐里哼哼的时候,旁边有人厉喝:“你可看见一个老头从这走了?”
孙先生顿时把自己缩得更小,听那姑娘乖巧作答:“看见了,往那边去了!”
此刻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断骨处的痛楚也格外清晰,好一会,箩筐才被掀开,池小秋看着他灰头土脸,折了的右臂凄惨地耷拉在一边,心情格外好。
她问:“阿爷,你要往哪里去啊?”
孙先生不傻,他哄了池小秋心甘情愿找了妇人衣物,自己艰难用剩下一只手,给自己脸皮上涂粉抹脂,盘个头,穿了黑绣鞋,摇身一变,是个不仔细看便不奇怪的老妇人模样。
身上没有钱,他知道现在柳安就是给自己预备的墓地,跳不跳得去全看这个小姑娘了。
“西栅没有船了,船都去东栅了!”池小秋懵懂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