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秋哼了一声,待转头,却见惠姐羞得脸通红,还带着几分惊慌。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浮现,接着池小秋便听惠姐细声道:“他既来了,我便不能出去了。”
这人,便是惠姐要定亲的那位秦小爷!
第86章 炸虾段
“东家, 我再认错不得,就是他!那天往桥上来,借着别人吃完没收的碗, 拿个馒头搜刮小菜的抠唆鬼!必是看着咱们铺子新开张, 又想上门往咱们这占便宜!”
小齐哥只远远跟他打个照面, 一眼便认出来了,愤愤问池小秋:“可要撵了他出去?”
“撵出去?”池小秋抬眼瞧着他一路往许亲宴正桌而去, 微微冷笑:“还不知充的是人是鬼,怎么撵?”
池小秋回想着方氏韩玉娘跟她说的:读过书, 家里头正经十几个铺子, 从小在兰江镇长大,后来才迁到县里来的。
旁的她不知道,便是这人手上与她相似的茧子也说不得什么——难道不许别人喜欢下厨不成?可有一件事她却是晓得的, 家里头衣食丰裕还要占旁人一食一饭便宜的人, 怕也不是什么良人。
惠姐平时最是要强,可也最是利落, 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心眼也好,池小秋可不想看她落进火坑里头。
兰江长大的是么?正好, 今个便好生请他尝尝这四小碗。
池家食铺的后院将临水的门给卸了,只在水榭旁围了一圈木栅栏,四面游廊几经曲折,正好弯出五亭, 连在一起连□□桌也是够的。其中正宴三桌都摆在了水榭之上,觥筹交错之际, 正是热闹时分。
眼下四大盘已然上齐,红煎鲥鱼让油煎得颜色灿黄, 上头洒了些金丝小葱,摆出腾跃之势,又吉利又好吃。笋尖煨鸡腿色泽诱人,笋子清鲜爽脆,鸡肉滑口咸嫩,入口之时,一荤一素两样食材正好达到了微妙的平衡。肘子如虎皮斑斓,软糯糯的肘子皮稀嫩嫩的肉,软烂的只能动勺子。蟹粉狮子头汤色清透,大而圆的雪白丸子上头点缀着金黄蟹黄与玉白蟹肉,让丸子更添十分水鲜。
连名字起的都带着祥和喜庆,什么双喜如意,龙门鱼跃,着实给周家长了面子,因此当池小秋亲自端着四小碗菜过来时,就见周大娘与方氏面上带笑,舒展里头带着隐晦的得意,正让着牵线的李姨妈与秦家人吃菜。
“让旁人端便罢了,你忙的这样,怎么还亲自过来?”池小秋一露面,便得了方氏嗔怪。
“这可是周奶奶家里头的大事,当然要来看一看,”池小秋将那几盘小菜放到桌上,笑说:“菜有没有什么不好的,要是有,尽管告诉我,我立刻改去。”
便是隔着桌,池小秋也能瞧见秦小爷望向她时,一瞬间的慌乱。
池小秋一垂眼,心里头暗暗冷笑一声。
有的慌就好,他既慌了,池小秋就越发淡定起来。
池小秋干脆不走了,就站在一旁,笑吟吟一样样菜跟他们说:“这个炸虾段,咱们柳安多是用鲜虾直接裹上绿豆粉下锅来炸,兰江镇的做法更细致,是拿虾肉鱼肉剁碎成绒,一并拿嫩豆腐皮裹了,切成一寸来长的小段再放进油锅炸,好几层味道叠在一起,更好吃些。”
众人顺着她指着的方向,去看正中的小盘,果然里头豆腐皮段炸得焦黄酥脆,在盘中摆成连环如意的形状,里头透着微红虾肉同玉白鱼茸剁成的肉馅,旁边还衬着鲜红萝卜丝与翠绿的芫荽丝,正巧与盘上蔓草缠枝莲纹连作一体。
席上便有人笑道:“嗳呦,这可怎么好让人下筷子,好看得像画的一样。”
“小秋这姑娘,手也灵心也巧,”方氏笑弯了眼睛,给众人都布了菜,又跟秦小爷道:“这菜还是听说秦家侄子从小在兰江长大特意做的,快尝尝合不合口。”
众人这才纷纷动筷,都赞虾段炸得甚好,外皮焦酥干脆,里头鱼虾绒捶打得十分细腻,脆嫩两样口感融合在一起,再配上些萝卜芫荽,十分爽口,哪一样都不过一分,也不少一分。
再看其他几样,也不逊色。猪肚在水里汆过,正挑着熟得恰恰好的时候倒出,切作肚丝,松菌泡水焯水,等到出锅时既不显得太过软烂,而失去了松菌本来的韧劲,又不能带着生味,倒上酱油和醋直接生拌,吃到嘴里的时候肚丝柔韧里头还有微微爽脆,松菌增其清香,陈醋丰富了微酸的口感,夏日里头配酒吃,最是惬意。
青菜炒杂果仿佛让人窥到秋天丰收的盛况,青菜本身便是一样菜蔬,再配上白果的鲜脆,笋片的清香,冬菇的厚重,姜汁的辛辣,酒的醇厚,芝麻油的特有的香气,是一份又能养人又有各重风味的素食。三友萝卜三色俱全,同松菌猪肚一样,是最好不过的下酒菜。
精致碗碟,精致小食,连着文思豆腐羹如岚烟如云雾,百果糕十来种果子颜色鲜亮,甜而不腻,连盛在碗里的米饭都有荷香水气,这一顿饭吃的,真是舒服极了。
等到最后的果子山端上来,跟着秦小爷一同过来的小厮眼里头,也少了许多轻慢,多了些尊重。
方氏从旁人态度上也能觉出,自己这宴席摆出了十分的体面,胸背愈发挺得笔直,每上一道便招呼着秦小爷尝一尝,旁边的小厮因此片刻不得闲,常得遵着方氏的话,给秦小爷这边夹一筷子,那边舀一勺子。
秦小爷开始时还想要去接,后来便只能坐在那里一筷接一筷的吃,生怕一抬头,目光便跟对面的池小秋碰到一处。
池小秋却不放过他,偏大大方方唤了他问道:“听说秦大爷家乡兰江,这几道菜我也是新学,不知道地不地道,可有要改的地方?”
秦小爷避着她咄咄逼人的势气,只能道:“都很好,都很好。”
方氏在旁边瞧着,越发觉得这姑爷知礼懂礼,心下里更加满意,连送秦小爷出门的时候也十分关心,远远瞧着,已经是有丈母娘的偏爱之情了。
池小秋往回廊里头呆呆坐了半日,雇来的伙计忙着收拾东西,小齐哥悄悄问她:“东家,咱们怕不是认错人了?那个秦小爷,看着可不像是吃白食的…”
他说到半截,便听池小秋竖起指头嘘了一声,忙住嘴,转头时便听着惠姐过来,脸上尤带着一朵红云,比平时多了几分羞怯,跟池小秋正经道了个万福:“这次的宴不知道要你花多少心思,方才我娘还说,要好好谢你。”
池小秋瞧着她这样子,分明是看中了,心里头更沉了些。
“好囡囡,这多出的钱你怎么也得收下,你可是帮了大娘大忙,你放心,以后凡是店里头用的着大娘的地方,只管来家里说!”方氏跟在后头,正看着池小秋推脱,忙紧赶两步,把手里头的荷包往她手里塞。
“你若是不收,那便是看不起大娘了!连你阿婆也要生气了!”
池小秋心一横,拉着方氏周大娘并惠姐,往水榭边坐下,这里地方清净,四下无人,也不怕别人听见。
“大娘,阿婆,这门亲事,最好能再让周大伯往县里头亲去打听打听,再定不迟。”
她这话说得十分郑重,饶是面庞稚嫩,也不由让方氏几个心里一个咯噔,再看惠姐,脸早已白了。
“小秋,这话可不好乱说,你以前熟惯这户人家?”
周阿婆尤其不高兴,这门亲事却是她娘家亲戚牵来的线,并不像那寻常的媒人,上下嘴皮一碰,为了钱财硬要撮合伤天害理的姻缘。
池小秋摇头道:“我没去过县里,并不认识什么秦家,可今天这位秦小爷,我却是见过的。”
她便将几月前云桥上,那人拿着馒头蹭她家小菜的事一一说了:“我这云桥食铺开了一年多,从没见过这样想破了脑袋占便宜的法子,所以记得格外清楚些。”
怕方氏不信,她又道:“不独我记得,连小齐哥也记得清楚。”
方氏的手紧紧掐着桌子,脑子里乱成一片,问着池小秋的声音格外气弱,近乎带着些恳求的希冀:“已经…隔了几个月,会不会…会不会是…看错了?”
这样的希冀太过沉重,重得池小秋有些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