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往清平食肆门口啐了一口,以示难掩于心的轻蔑。
“呸!”
一个食肆不想着在饭食上头出奇制胜精益求精,却总是走些歪门邪道,真是猪油蒙心。
两家离得甚近,总有食客两边吃的。
虽说一家吃的是正经饭食,另一家不知吃的是甚,池小秋还是跟小齐哥叮咛。
“以后外头的活计就让成哥他们哥几个出去,惠姐姐就只在厨下帮忙罢。”
中桥这边住得多是做些散活手艺的普通人家,本来无论是楼子里还是“半截门”的都该大大方方在曲湖边招徕大主顾,便是私娼家也不敢这么招摇过市。
这清平食肆眼见着开不长了,却还弄出恁般恶心事体。
小齐哥深以为然,店门打开迎四方客,对门不知引了多少苍蝇,却也没有拒人的道理,惠姐待在厨下自然最是稳妥。
将将中秋,来定宴吃酒的人愈发多了,池小秋备菜做饭,早上顶着星辰,阖门时分透白晓天跟草叶尖上寒霜一个颜色,晚上踏着半圆月亮,四下里只有一两声狗吠,嫌她吵了自己睡觉。
到了厨下,又是一番汗流如雨,满脑门上滚着也不敢自己擦,生怕落进盘盏锅灶里头。
这般忙乱,自没人注意惠姐往哪里去了,也顾不得谁往外谁在里的话来。
便是再忙的时候,小齐哥也得守在堂前院里,便再没人端菜也使不得——那不是掌柜的该做的活!
不然若有人打了贵客眼,急要人来描补,他赶不上怎么处!
一会儿得帮着人多人少的客调个座,看这七巧桌怎么拼法,是够用还是不够用;一会儿见谁慢了手脚,桌上等得不耐,就得往厨后头赶紧说了,能上一道是一道。
就这么方方前堂窄窄后院,他来回挪腾一个时辰,比翻上一座山还累,腿脚酸,嘴皮干,终于能得闲时候,忖着拐角地稍站一站,就见这白日里睡梦里想着的纤纤身影,正靠着柱子。
“你怎的往后院来了?”
小齐哥本是随口一言,等转过来,却见惠姐抖得像风吹枯叶,脸色蜡黄,眼里头噙不住泪,大颗大颗往下滚,湿了满颈子。
小齐哥慌了心神,又是拧帕子,又是拿温存话慢慢问,惠姐只是一径抽泣,捂着脸不做声。
这般哭看得人意也闷心也碎,小齐哥低头见她左肘曲着,一只手狠命揉搓另一只,冷水从顶门心下灌,色变怒道:“是哪个欺负你?”
惠姐哭得越发凄惨,小齐哥也不再问她,将她扶了往院里半月洞旁倒座房里先坐着,不过挨个问了两三人,就知道方才惠姐往哪里去送汤了。
“你可听见什么动静?”
兴哥儿也忙得眼晕,只是茫然摇头,另一只插嘴:“惠姑娘出来时脸色不好看。”
小齐哥只打了一盆温水,过来给惠姐擦脸,问她一句:“是回章亭里头那个姓李的?”
惠姐先点头,见他脸比打了霜的枣子还红,暗彤彤的,两眼喷出火来,便拉他摇头:“原没怎么着,到底是客…”
饶是这样,花朵般姑娘头一遭碰见这事,让人抓了手不放,嘴上不干不净,听得惠姐又羞又怒,使劲挣了才得出来。
小齐哥豁得站起,奔了两步,又停在当地,眼重重一阖一张,心里有了主意,拍了拍惠姐手心:“我自有主意,不连累东家。”
悄悄唤机灵些的兴哥到前堂支应片刻,小齐哥径将菜端了过去,也不走远,就站在亭子边上,冷眼看为首的李生。
他到这会儿还只四五分酒意,牛皮却吹得破了天,小齐哥听得这宴是他请的,冷冷一笑。
这桌大抵都是明面上一捧一抬,暗地里多的架桥拨火。小齐哥就趁着他一头吹嘘一头半醉的时候,出言激上一两回。
“要说北桥的方家齐家都往小店里来吃过,旁的菜倒也罢了,只海参鱼翅这几样,做得真个叫绝。”
禁不住旁人撺掇,李生喝得半醉,便挥手让拿单来,将那几道都加上。
小齐哥还要当众浇他脸面:“吃到如今,席面也快上完了,那几道菜一样赛一样贵,少了也不够分,大官人何必要赶这个热闹?”
他阅人多了,不过两回就看出这是个趁酒逞威风的,越是有人要压着,疑心他银钱底气,他便越是要显摆一番。
小齐哥苦劝一回,李生便越性要点一回,四下里人都围来喝彩鼓噪,伙计早将亭边门都扣上,以免扰了别桌。
最贵的酒,最贵的汤,最贵的菜。
二十两,四十两,六十两,八十两…
小齐哥退后一步,见一桌子人将那价值百金的珍馐都倒进肚中,杯盘狼藉,便是想赖也赖不成,冷冷一笑。
直到厨下池小秋遣了人来说道:“让他别点了,厨下已将食材用完了。 ”小齐哥便知今儿店里赚他的钱,算是赚齐全了。
他给旁边打了个眼色,自己退了出去,专往柜台边等着。
池小秋扔了围裙,从厨下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混乱景象。
问话的人喷着酒气,脸胀成猪肝色:“爷吃了什么天鹅蟠桃,能吃下一百三十两的席面!”
小齐哥淡淡拱手:“大官人你点的,都是小店的珍品,一笔笔帐就在此中,尽可查看。想大官人财丰底厚,也不在乎这千八百两。”
李生酒醒了一半,将账面算了几遍,没什么破绽,瞪向旁边小厮:“给钱!”
小郎为难道:“大爷,还差着多呢!”
这一场席面,李生本是想争个面子,结果却当了自己一身天马皮袍子,另有同行人帮着三五两碎银子凑起来,这才算结了场账。
池小秋直等到人都散去,才纳罕问他:“哪儿来这么多点海参的?”
这样的食材她往日都甚少见,还是薛师傅道,贵的贱的山上的海里的,诸般食材都需见识一下,池小秋才趁着年节买上一些,价钱疼得她心滴血,不道才这会儿就卖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