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 终究是脱口而出。
咦——池小秋停下动作,歪头看她,眨眨眼, 好似明了了什么, 回话时声音拉得长长的:“是呀——怎么样, 模样挺好的吧?”
不等徐晏然脸上两朵红云浮出,池小秋便似推销个生怕卖不出去的菜, 噼里啪啦开始讲他好处:“我认识他已好几年了,家住北桥, 南北货铺子开到了江州, 高太太温柔和气,高老爷仗义疏财,虽然家里面只他一个独苗, 也没宠上了天, 该教训时候也不手软…”
徐晏然窘然,轻戳池小秋手背:“我又没问他家怎么样!”
“啊, 不想听他爹娘, 必是想听他了,”池小秋挑眉, 故作恍然大悟状,躲过徐晏然轻轻扬起拍过来的手,笑道:“要说他,那便更有的说了!”
她掰着手指头给她数:“人生得聪明, 也中了功名,又有美色, 都说秀色可餐,便在家里放着, 一边吃饭一边看,两头都占便宜,凡认准的事没往后退过,该下的功夫从不含糊,品性上上等,凡遇着不平事总要出头。真要说个不好,大约就是不怎么爱读书…”
“这算什么不好!我也不爱读!”徐晏然听了神,才反驳都是脱口而出不经思考,换来池小秋一场大笑。
她拍手道:“好极了!他不爱读书爱吃食,不正好和你一模一样!”
她也是同徐晏然相处久了,才知晓她房间那些书,都是徐家太太给她布置的。
徐晏然这才悟出方才说了些什么,可池小秋戏谑的打趣又好似戳破了她隐秘心事,让她羞涩地无处遁逃,只能用双手捂住脸,却也忍不住笑。
“若论菜,他便是红烧排骨,有滋有味,要论粥,便是大冬天深夜时候小火慢炖的白米粥,又饱肚又踏实,要论糕点,那也得是你最喜欢的三层玉带糕,又好看又香甜…”
池小秋想起高溪午昨日委屈巴巴说,寻不着一个“爱吃的媳妇”,这会天上掉下来一个,郎有情妾有意,更加努力地添油加火,恨不得在话里重打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溪哥儿。
可惜才打制了一半,就让外面断续的敲门声给止住了。
“小秋,灶上的粥已快好了。”里面有女眷,钟应忱止步于外,不再进来。
池小秋一边答应着踏踏踏往外走,一边抓紧时间再跟徐晏然比划。
白米粥啊白米粥,烧排骨啊烧排骨,玉带糕啊玉带糕。
好好考虑一下啊亲!过时售卖,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小秋!”
钟应忱加重了语气,池小秋忙加快了脚步,一开门,果不其然,钟哥儿正沉了脸看她。
“就去,我就去。”池小秋乖觉,撒丫子就进了厨下,一揭锅,米粒润藏了一整季的香气释放出来,她搅了搅,已经粘稠起来。
米开了花,粥油浮上来,池小秋先给钟应忱盛了一碗,讨好道:“你累了一天,你先吃。”
钟应忱看着那碗粥,却不接,昏暗油灯下,他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十分危险,连放缓的语调都如潮汐起伏,触不到底。”白米粥?”
“红烧排骨?”
“三层玉带糕?”
最后几个字,便似在山壁上碎裂的石头,一顿一顿滚落得十分坎坷,压得人心沉:“秀色可餐?”
强烈的危机感袭来,池小秋迅速选择应对战术。
她扑上去搂着他脖颈,可怜巴巴道:“我不过说他是一顿饭,可我还说你是一座城呢!”
这明显是在指先前那“倾国倾城”的典故,按照钟应忱的理解,这话明摆着是池小秋说来哄他的,这下一句才是真心实意:“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池小秋觉得,所谓“女人心海底针”改一改。
钟哥心,海底针,还是二姨用的那种最细最小的绣花针。
算了,媳妇傻,不计较。
钟应忱报复性地揉乱了她的头发,看碗里的粥都多了嫌弃:“我不要吃这个。”
池小秋轻轻瞪一眼,说话时带着夫子谆谆教诲的语气:“永远不要迁怒于一碗粥,吃食便是吃食,是帮你养身体的。”
“你比得,我为何不能迁怒?”钟应忱不讲理得理直气壮。
“好好好,”池小秋转身去找面:“我给你再熬面疙瘩。”
“算了,吃便吃。”钟应忱不想再让她忙活。
“不想吃就不吃了,”他这么一折腾,池小秋再看这粥也觉得有些怪,她踮起脚摸了摸钟应忱的头,笑眯眯道:“谁让你有个爱做饭的娘子,淘气便淘气些吧,咱不怕。”
她做起菜对于看的人来说,是一种享受。
钟应忱便心安理得斜靠在灶旁,看她用筷子将面搅成细细的一颗颗一粒粒面穗。做吃食手艺的人家厨下灶上常年都坐着吊好的高汤,便加了水也有着透骨浓郁的醇鲜,面疙瘩泼到汤里,随着渐开的汤起伏窜动,十分不安分。
那边池小秋嫌摊饼切丝太慢,便直接用勺子淋下蛋液,在平锅里迅速转出蛋丝,一道道如同裱花般,等到半凝固再倒进面疙瘩中,小白菜原本鲜灵挺括的叶子浸在汤中,慢慢软下来,但颜色仍旧青翠好看。
钟应忱笑她:“你现今做菜跟薛师傅越来越像了。”
要在他们方认识的时候,池小秋才不耐烦连这样顺手吃食,都要做得精精致致,色香俱全。
他跟着池小秋吃着的第一顿饭,便是偷就着别人盛出菜的锅,拿别处寻来的冰凉剩米饭,随便铲上翻了几回,米饭蹭着锅上残存的汤油,吃在饿久了的口中,竟如珍馐。
钟应忱肠胃薄,他的饭食油盐轻重冷热温度,池小秋把握的最严。她将做好的面疙瘩推给钟应忱,趴在桌上,散碎刘海中露出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你说,三姑娘和高兄弟,能成吗?”
头一回有机会做媒人,她很是上心,钟应忱却沉吟着,泼了一盆冷水。
“成与不成,无关徐三姑娘和高兄,只同徐高两家有关。”他温声细语,跟池小秋捋着这件事:“只是他二人有意,还差得远,联姻是两族大事,高兄尚可一争,徐姑娘几无置喙之地。”
他冷静地说出对他们有些残忍的话:“不是人人,都似你我这般身无挂碍,你同徐姑娘说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池小秋也听明白了,两人对坐于灯下,一时寂寂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