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抓燕箫衣襟的手背青筋暴露,他怒道:“为什么啊?难道一个燕国江山竟让我的好六哥迷失了心性吗?”
燕箫那天很平静,轻轻推开他的手,咳嗽声中,他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话语似悲似戚,良久之后,他才说道:“因为她是亡国公主,不是我不肯饶她,是父皇让她死,你明白吗?让她死的人是父皇,从来都不是我。”
燕箫的话宛如掀开迷雾的晨曦之手,姿态决绝,就那么让燕子墨如遭雷击。
如今,燕子墨还能回忆起当时内心升起的震惊,跟六哥相处八年的顾太傅竟然是亡国公主,怎不令人心惊胆颤?
燕子墨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眸光望着燕箫,好久才道:“……六哥,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当年毕竟是燕国灭了凤国,害太傅无家可归,国破家亡的人是我们父皇。我知道太傅待你好,事事以你为先,难道她真的就心甘情愿放下仇恨,心中一点都不恨吗?”
燕箫笑笑,那笑意宛如冰雪,静静道:“我和她相依八年,若想报仇,她早就报了,又怎会迟迟不动手?你很清楚她的本事,她若想复国,别说朝堂盘踞着一个白玉川和武原,就算有十个白玉川都不是她的对手。那日,她原可以逃的…….”
燕箫这席话,原本透着说不出的寒冽,但他的语气偏偏又是平静无比,令人难以窥探一二。
燕子墨微愣:“哪日?”
“我陷害她挖了白芷双眸那日,我刻意撤走不少御林军,依她的武功和心智,离开地牢轻而易举,但她没有。我承认跟她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虽喜欢她,但却并非十足的信任她,反而在有些事情上疏离她,心中总归对她不放心,但那天我才明白,之前我错的有多离谱,她不走,是因为她要成全我的霸业。她说如果一开始成为我夫子是个错误,那她一错就错了八年,既然错了那么久,没必要现如今功亏一篑。”燕箫目光深沉,那些撕裂似的往事,凄冷如雪,相思缠绵骨髓,他凝望燕子墨冷峻的眉宇,淡淡开口:“老八,她是断然不会反我的。”
“她果真这么说?”燕子墨黑眸深邃,宛若星河浩瀚,一时复杂阴霾。
燕箫眼神深沉,脱口道:“我欠她太多太多了……”
一室沉默,似是想起什么事,燕子墨眉心凝出一道深痕,“六哥,有件事我需要事先告知你一声,免得父皇届时传你入宫,你也好有心理准备。”
“什么事?”
燕子墨缓缓说道:“那日,你和云阁那位成亲,满朝文武都看到了她的长相,误以为是顾太傅,这事不知怎么竟传到了父皇耳中,昨日宫宴散场,父皇特地留我在宫中说了一会儿话,期间谈到了阿七,父皇问我,这位阿七姑娘和你是怎么认识的,我不敢多说,推脱说此事不太清楚,父皇又跟我说了一会儿,这才说累了,示意我离开。昨晚从父皇那里一离开,我就急匆匆的来寻六哥,谁知快走到冷宫地段,就看到不少宫人聚集在池塘边,好像有冷宫妃子跳进池塘淹死了,后来我见父皇和白玉川都在那里,心中隐约猜到六哥定是出了什么事。臣弟宫里宫外,还有这东宫找了你一夜,都不见你回来,心里难免急坏了。”
“东宫各处你都找过吗?”燕箫无声笑了笑,苍白的脸色,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冷傲尊贵。
燕子墨点头:“包括夕颜殿,臣弟不敢明着打探六哥夜间有没有在夕颜殿歇息,而是将父皇夜间赏赐的珠宝借花献佛,依次分给了各宫娘娘。眼见她们一个个受宠若惊,不明所以,大概还在好奇我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夜间送她们珍宝首饰。不管怎么说,这事也算是打发过去了。”
燕箫声音如枭,沉声道:“云阁去过吗?”
“去过。”
“几时去过?”
“不到亥时。”
“她那时已经不在云阁了吗?”燕箫问的有些漫不经心。
燕子墨摇头:“臣弟当时并不知,倒是见到了刘嬷嬷,刘嬷嬷说阿七已经歇下了,而且殿下夜间没有宿在那里,臣弟这才离开。”
思虑片刻,燕箫对燕子墨说道:“你把刘嬷嬷叫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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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嬷嬷来的倒也快,燕箫刚到合欢殿换下衣服,燕子墨还未入殿,那声“六哥”就率先唤了出口。
燕箫示意李恪带着宫人退下,走出内殿,就见燕子墨带着刘嬷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燕箫先是跟刘嬷嬷谈了一会儿家常,后来话题顺理成章的绕到了阿七身上。
“云妃昨夜几时被我带走的?”燕箫问刘嬷嬷。
刘嬷嬷说话倒也不客气:“殿下几时带走姑娘,老身又怎么知道?”
燕子墨在一旁不满道:“怎么会不知道?嬷嬷不是云阁管家吗?”
刘嬷嬷冷笑一声:“八爷不知,这姑娘性子怪的很,有装饰精美,金碧辉煌的宫殿不住,偏生喜欢住在杂草丛生的荒园。那个地方白天还好,入了夜阴气森森,平时谁敢过去,也就只有我这位老太婆辛苦捡下这等差事……昨儿个夜里,老身戌时中倒是去看姑娘,那时候姑娘已经没在房中了。”
闻言,燕子墨低了眸,若有所思,而燕箫不动声色又问了一次刘嬷嬷:“你确定是戌时中?”
“确定。”刘嬷嬷似是察觉到了不寻常,好奇的看了一眼燕箫和燕子墨:“殿下问这些做什么?昨夜你不是一直和姑娘在一起吗?”
燕箫指尖在桌上闲散轻敲,眼波流转,轻笑道:“是在一起,只是想问问云妃是什么时间被我带走的。”燕箫说着,笑了笑,笑容宛如莲花绽开,看着刘嬷嬷:“麻烦嬷嬷辛苦走一遭,姑娘家脸皮薄,今天这事就不要让云妃知道了。”
刘嬷嬷哼了哼:“就算知道也无事,那姑娘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是么……”燕箫低眸喝了口茶,侧面轮廓玉质淸贵,令人不敢逼视,奈何眼睛下的青色却透着细细碎碎的病容。
刘嬷嬷忍不住说道:“我这几日观察过那姑娘,虽说言行太过放肆,行事大胆,性情冷漠,偶尔出口气得老身想吐血,但却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殿下若然只是将那姑娘当替身,也请不要太过疏离亏待于她。”
“嗨,我说嬷嬷……”燕子墨皱了眉。
“好了,老八!”打断燕子墨的话,燕箫笑的谦和:“嬷嬷所言极是,我记下了。”
刘嬷嬷好笑的瞪了一眼燕子墨,这才躬身告辞:“时候不早了,老身就先回去了。”
“我让李恪送送您。”燕箫起身走了几步,抬手示意李恪过来。
刘嬷嬷摆手转身:“不用了,老身虽老,但云阁的路,老身还认得。”
“嬷嬷慢走。”燕箫也不动怒,虽是戾气男子,平时在东宫人人敬畏不已,但燕箫对刘嬷嬷却是敬重的很,嘴角依然有浅笑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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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嬷嬷一走,燕子墨就生气道:“六哥,这老太太现在说话越发不饶人了,平时若你不敬她,惯她,她说话还敢如此放肆吗?简直是目中无人。”
燕箫往桌前走去,举手投足贵如皎月,美若谪仙,浑身透着一股高位者的霸气:“刘嬷嬷是我母妃奶娘,从我母妃入宫的那刻起,就一直随侍左右,后来母妃过世,我被她辛苦带大,她担心有人谋害我,夜间时常不敢入睡,执意守在我床榻旁,我多方劝解无用之下,她这才在我床下铺了一张席子,一睡就是四年之久。在我眼中,她不是下人,而是亲人一般的存在。”说着,燕箫静静的问燕子墨:“老八,你知道现如今我最怕的是什么吗?”